《采月》风荷一一

4、第四章

　　正是夏末秋初的日子，碧蓝的天空升得很高，几缕浮云悠闲地随风飘荡，空气尽中是清爽甘洌的味道，丹凤城外，早熟的麦子金灿灿的一片，辛劳一年的人们笑逐颜开。
　　城东的一间客栈内，临窗的位子上，傅采衣百无聊赖地用筷子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一些乱七八糟的图案，偶尔抬眼瞅瞅对面的男子，他正认真地看书准备着应试，良久，她忍不住哀叹一声，
　　“好无聊啊！”
　　闻言，陆子佩将视线从书上移开，笑了笑道：“我陪你出去走走吧。”
　　“啊？！”她慌忙摆摆手道：“你还是努力看书的好，虽然离应试还有一个月，但多看几遍总没有坏处。”
　　“但你看起来很闷。”他仔细端详傅采衣皱成一团的小脸。
　　“我没事，只是坐不住而已，这样吧，我自己出去逛一逛，你在这里好好看书，我一会儿就回来。”
　　“那你小心一点，晚饭时早点回来，我……”会担心。他有些不自在地撇开视线。
　　“放心啦，我可不是娇娇弱弱的小女子，而且，还有小黑陪我，哦？”她笑眯眯的，拍了拍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她肩膀的小黑蛇。
　　“啊？哈、哈。”他肌肉僵硬地扯出一抹笑容，希望那条看似温驯的动物不要吓到别人了。
　　似乎觉得肩上爬一条张牙舞爪的蛇的确有碍观瞻，她临出门前终于想起要把将小黑塞进随身的小包里，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始逛街。真热闹啊！两年一度的秋试吸引了大批苦读圣贤书的人来丹凤赶考，城内各家客栈均人满为患，街上也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小贩们抓住了这个大好时机，兴奋地向每一个路人兜售货品。
　　远远就看到一家小店门前围了一大圈人，傅采衣好奇地跑过去，努力在人群中挤了片刻，好容易可以看到前面的景象。一位精神矍铄的老头手拿一把折扇，正在口沫横飞地说书，歇息时抓起桌上的茶壶抿上一口，然后继续滔滔不绝。
　　围观的人热情很高，每到精彩之处，她的耳边就会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喝彩声。于是她又奋力向前挤了两步，仔细听那人在说些什么。
　　“话说魔教的掌门人凉月带领着他那一大批侍从星夜兼程地赶往丹凤城，希望赶在其他各大门派之前找到杜芊落，好得到那本已经失落了近二十年的武林秘籍《补天书》！”
　　“轰”的一声，她周围的人群一下子炸了锅，大家群情激昂，都在热烈地讨论那本引起武林又一次争斗的奇书，当中有一人忍不住开口道：“万事通，那么魔教究竟有没有得到那本书呢？”
　　老人微微一笑，拈了拈胡须朗声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嘈杂声更大了，但大家也只敢大声发发牢骚而已，好一会儿功夫，人群才慢慢散去。傅采衣却对这个故事起了莫大的兴趣，她直接走到老人身边，一屁股坐下来，好奇地问道：“老爷爷，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绝对不会说出去。”
　　“哦？”老人眸光犀利地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捋着胡子哈哈笑道：“小姑娘，天机不可泄漏啊。”
　　“老爷爷，这只是一个故事而已嘛，你就悄悄告诉我好不好？”她不放弃，继续死缠烂打。
　　“故事？”老人的眼里有了一丝兴味的神色，他抿了一口香茶，语气和缓地问道：“小姑娘，你不是江湖中人吧？”
　　“咦？你怎么知道？”她睁大了水眸，惊讶于老人的敏锐。
　　“呵呵，江湖上谁不知道我万事通只讲江湖事，只讲刚发生的真事。你以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说书人吗？哈哈哈！”
　　“江湖事？真事？难道你刚才说的那个魔教的人，还有那本《补天书》都是真的？”
　　“不然那些人怎么会有这么大兴趣听我一个老头子在这里胡言乱语？”
　　“呃，”她一下子愣住了，看来江湖中果然人不可貌相，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一定大有来头，想到这里，她又问道：“老爷爷，那你刚刚说的魔教到底是什么样的啊？”
　　“你想知道？”
　　“嗯。”她重重点了点头，这么大好机会，她怎能放过。
　　“魔教是这二十年来才崛起的一个新的帮派，以月为信奉的神祇，是一个很神秘的教派。他们武功路数诡异，门下弟子行踪飘忽不定，而他们的掌门人就是我刚刚提到的凉月。”
　　“可是为什么称他们为魔教呢？他们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吗？”她在意的是这一点。
　　“他们是还没有做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可是这一次他们挑明了要与武林正道抢夺《补天书》，与武林正派作对的自然就是魔教。”
　　“这样划分是对的吗？如果那些号称正道的武林人士烧杀掳掠，而魔教人救人于危难，如果是这样，难道也必须称他们是正派人士吗，那么魔教又算什么？”
　　“这个，这个，”从未遇到过这样尖锐的问题，饶是巧舌如簧通晓江湖事的老人一时间也回答不上来。
　　“还有，武林正派人士夺取那本秘籍的目的又是什么？一本书值得大家这样争抢吗？”
　　“你是不知道那本书的重要性。”呼，终于有话说了，“《补天书》自十几年前消失后，一直是武林人士的心头大患。书内详细记载了各种医药偏方，同时也包括了各种毒药和解药的制作方法，若是被邪恶的人得去，将是危害武林的大事。那些正道人肯定是想毁了这本书，让它不再贻害武林。”
　　“这样吗？”她眨巴眨巴眼睛，然后笑嘻嘻地又问道：“那老爷爷知不知道凉月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你说那个大魔头？传闻他喜怒无常，脾气暴烈，稍有事不顺心就杀人泄愤。”
　　“传闻？那老爷爷你也没有见过喽？”
　　“我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什么事情都知道。”老人有些气恼，抬头时眼睛却一亮，他努努嘴，道：“那，现在那个大魔头就在你身后十米远的地方，正向你走过来，你有福气了，自己看吧。”
　　“噫？！”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好运，忙好奇地转过身去。
　　午后的金色阳光中，那个被大家所不齿的大魔头就这样静静地一步一步向她走来。黑色缎面软底靴，淡雅的银灰色长衣，乌黑的发很细致地被包在头巾里，
　　可是，可是，她突然有种大白天见鬼的错觉，连指尖都禁不住轻颤起来，原本应该给人宁静温和气质感觉的人脸上竟然化着异常恐怖的浓妆，深紫色的藤状花纹遍布整个脸颊，血红色的花苞点缀其间，浓墨般的线条勾勒出他的五官，于是整个人凭空散发出一种阴冷诡异的感觉，不仅如此，他身边跟随的其他人也全部都化着一样的浓妆，这样一群异类，走在街上的确很像无恶不作的魔教。
　　“魔、魔、魔头。”她真的很想拔腿就逃，但就这样跑掉太有损她的侠女形象了吧，咬咬牙，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回身子，佯装喝茶，只是她的手抖得连杯子都拿不住，抬头四顾，店里的客人早就跑的无影无踪了，连掌柜和小二都很有默契地抱成一团，缩在桌子下面发抖。
　　脚步声越来越近，傅采衣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那个以浓妆掩盖了真面目的人此刻就站在她的旁边，低沉的嗓音响起：“让开。”
　　她心口突的一跳，茶杯直接被打翻在桌子上，褐色的茶水开始在桌子上蜿蜒。
　　“莫怕莫怕。”万事通咧了咧嘴，语气温和，似乎并不害怕对方脸上的妆容。
　　“万事通，你应该知道我今天的来意了？”对方冷冷地扫了她一眼，视线对上还在悠闲品茶的老人。
　　“想要《补天书》？恐怕你是找错了人。”他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江湖上没有你不知道的事情，你肯定知道那本书在什么地方。”对方的口气很是强硬。
　　“嘿嘿，你这么说可就大错特错了。如果我知道那本书藏在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不把它找出来然后称霸武林，现在也不用坐在这儿让你逼问了。”
　　“哼，我不管你到底存着什么心思，你今天不告诉我的话就别想离开这儿。”
　　“唉哟，我怎么敢得罪您呢，我是真的不知道，不信你问她。”说着，他突然将话题引到了正竖起耳朵听他们谈话的傅采衣身上。
　　“她和你什么关系？”危险的双眸又一次定在了傅采衣身上。
　　“呃？”闻言。她抢先一步回答道：“我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真的。”
　　“咦？！”万事通不满地皱起眉头：“你这孩子，他就那么可怕吗？让你连爷爷我都不认了？！”
　　凉月狐疑的眼神在他们两个人之间绕来绕去，不懂他们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你这个老头讲不讲理？！”傅采衣有些生气了，很明显这个叫做万事通的人想把她也拉进去。
　　“乖孙女，好歹你是爷爷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竟然不认爷爷了？唉，真是伤透我的心了。”说着，他还装模作样的抹了把眼泪。
　　“你！”傅采衣一时气结，末了，她气呼呼地几乎吼起来：“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我爷爷早八百年前就死了！”
　　“唉，你这个不孝子孙啊，竟然咒我早死！”老人长长叹了口气，似是无限伤心地垂下脸庞，没有人看见他嘴角在可疑地抽搐着。
　　“够了！”一旁的凉月再也不想听两个人闲扯，一挥手道：“把他们两个人全给我抓起来。
　　话音未落，他身后那些鬼魅般的随从就扑了上来，傅采衣又气又急，没想到只是好奇听听说书也会给她引来祸端，但她并不是坐以待毙的普通女子，深吸一口气后，她灵巧地闪过迎面扑上来的两个人，然后抓紧时机向门口冲去，可是不等她一脚迈出大门，身后已经有暗器破空之声传来，无奈之下她只能回身，一脚踢开逼到身前的一支泛着蓝光的小小飞镖，就在这瞬间，已经有五六个人将她围的水泄不通。
　　糟了，看来这次是插翅也难逃了。不等她站稳，一个身影又扑了上来，她反手从腰间抽出一软鞭，手腕轻抖，鞭梢已经灵活如蛇般向那个人脸上招呼上去，一场混战就此展开。
　　这边傅采衣同凉月的手下缠斗不休，那边万事通也和凉月干上了，面上繁复的图案掩住了凉月心底的诧异，没想到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身手竟然异于常人的矫健，他不敢大意，耐心地与对方周旋。
　　“我说孙女儿啊，你怎么这么不济事，还不快摆平他们来救救我啊！”万事通一面低档凉月的进攻，一面上窜下跳地大喊。
　　闻言，傅采衣更是火大，自己一个人应付他们已经够手忙脚乱了，那个臭老头还不知死活地调侃她，真是找死。她闪身避开了右边的一掌，随手从自己发上拔下一根玉簪，瞄准万事通的咽喉丢了过去，没想到他半路伸手截下这道快如闪电的绿光，更加放肆地大喊道：“乖孙女儿，定情信物可不是能随便丢的。”
　　“你给我闭嘴！”傅采衣俏脸涨得通红，真想一掌劈了那个胡言乱语的死老头。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没大没小？！”万事通依旧笑嘻嘻的，将那枚碧绿的簪子收进怀里。
　　双拳难敌四手，近身战又不能用暗器，傅采衣已经没有力气再骂回去，她一脚踹开一人，偏头躲过一枚暗器，鞭梢弹开另一枚暗器，下一刻，左肩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脚下一个踉跄，抬头时，脖子上已同时架了六把质量精纯的宝剑。
　　“为了你的小命儿，你最好给我乖乖的别动！”领头的人冷冷地撂下威胁，上前点了她的穴道。
　　傅采衣心底悄悄叹了口气，看来是赶不回去和陆子佩吃晚饭了，希望他不要太担心才好。抬眸四顾，万事通那边还是一片尘土飞扬。
　　万事通回头发现她已被擒，又大喊起来：“不打了，不打了，我投降便是。”说着，他迎面和凉月对了一掌，自己登登登退了几步，然后一屁股坐上旁边一个还算完好的长条凳子上，大喘起来。
　　见状，凉月虽然心里觉得奇怪，但既然对方已经放弃了，他也不能一剑砍了他，目前当务之急是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然被其他门派知道自己截了万事通，他们一定会上门讨人，那个时候再想离开就不是容易的事了，上前点了万事通的穴道，他大手一挥“带走”，自己率先出了大门。
　　黄昏时，他们一行人来到了丹凤城外的一间小破庙里，凉月派了两个人出门找吃的，留下三个人在后院看守被五花大绑的万事通和傅采衣，自己则带着其他人到前院不知商量什么事情去了。
　　“喂，乖孙女，你一直瞪着我做什么，小心眼珠子掉出来。”万事通似乎并不担心眼前的处境，还有心情取笑一脸气呼呼的傅采衣。
　　“你是不是怕死了没人陪葬，干吗把我拉进来？”她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咦，噫，咦，你这个孩子怎么这般无礼，要不是看你被抓住了，我才不会束手就擒。”他也不生气，仍笑眯眯的。
　　“哼！你好本事啊！”她语带嘲讽的冷笑道。
　　“那当然，跑路就要趁现在月黑风高的时候，”他洋洋自得地对她耳语道，“一看你就没有经验。”
　　“是，你老人家经验丰富。”她瞥了他一眼，试着动了一下身子，“唔，还真是紧。”
　　“喂，你猜那个大魔头会把我们怎么样？”他视线牢牢锁住门口那几个木头桩子一样的人，不动声色地运气。
　　“等等，不是‘我们’，是你！”她咬牙切齿地强调，“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既然把你和我一起抓来，自然是相信了我的话，你以为你现在还是无辜的路人吗？”他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
　　“如果我死了，一定会化成厉鬼来找你！”她恨很地说道，心底也有一丝忐忑不安。
　　“小丫头，你活着我尚且不怕，更何况你死了！”他咧开嘴，长吁了一口气，穴道已经冲开了。
　　“你这个死老头！”如果上天赐她一副尖利的牙齿，她发誓一定要把他咬得皮开肉绽。
　　“喂，你现在能不能跑？”他突然冒出一句奇怪的话。
　　“我现在穴道被封，估计在地上蹭个十几步没有问题。”她狐疑地盯着他突然正经的脸庞，不懂他是什么意思？
　　“你就不会把穴道冲开？”他语气里渗入一丝气恼。
　　“我也要知道怎么做好不好？”她语气也不善，没人教她，难道要她自创？
　　他低叹一声，温暖的手抵上了她的后背：“真不知道你家人怎么会让你带着这种三脚猫的功夫闯荡江湖？”
　　“喂，你干什么？”她吓了一跳，只感觉到有暖洋洋的气流顺着她的经脉冲向她被封住的穴道。
　　“你小声一点儿。”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悄声道：“我现在替你把穴道冲开，你的暗器使得不错，一会儿右边那两个就靠你了，不要让他们发出半点儿声音。”
　　虽然很不想被他指挥，但先逃出这里要紧，她轻轻点点头，默许了他的方式。
　　双手自由后，她从身后的柴堆里折了两支小木棍，“噼啪”两声将门口三个人的注意力全引到了这边，不等他们发现什么，她一扬手，尖锐的利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了右边那两个人的脖子，“扑通”，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倒地，果然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她抬手的瞬间，万事通也饿虎扑食般窜上去，一掌解决了另外一个还没反应过来的家伙。
　　“走。”他低喝一声，拉紧她的手，很快两个人就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作者有话说

　　继续努力写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