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键》麻衣小仙

10、新听众

　　李孝贤原本对这个城市充满了恐惧。虽然街道上形形色色匆匆忙忙的行人看都不会多看她一眼就漠然走去。她时时刻刻感受到自己的弱小与卑微，感受到自己的孤独。

　　她的根在福利院，可现在风筝线似乎断了。午夜梦回时，她总会问自己：‘这世界上真有什么东西是属于我的吗？而我又属于谁？’

　　李正泽那句“我是她哥哥”成了多年来她听到的最温暖的一句话。这是第一次有人以家人的身份对她宣誓主权。那么地理直气壮，那么地理所当然。

　　这句话将她脑海中想象了无数年的‘家’这个词汇变得具象化。李正泽像一个英雄般带来了她寻找已久的家。像一片终日流浪的云，终于找到了停留的理由。

　　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满怀心事又欲言又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留下来。她告诉自己，不要这么丢人，可还是控制不住。她想嚎啕大哭，却只剩无声地哽咽。她满脸眼泪鼻涕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人，这个刚刚为了她把酒吧顾客开了瓢的生气勃勃的少年人是她的哥哥。

　　狗亮的大哥递过来一张手帕纸：“别害怕，没事儿，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李孝贤却哭得越来越凶，一群男孩束手无策。

　　“你小子什么时候反应这么快了？亲妹妹，亏你想得出来？李小姐也很厉害，马上就喊‘哥哥’了。”狗亮的哥哥转去调侃李正泽。

　　“卧槽，李哥，真是你妹妹啊？”林博洋看着默默抹着眼泪的李孝贤顿悟了，“李哥，咱说好，不许发火哦！‘小神婆’...我偶像是正正经经在这里唱歌的，你可不能吓唬人啊！不许打骂，不能跟爸妈告状！”

　　“你什么时候多了个妹妹？怎么一次没听你提过？”狗亮的哥哥受到冲击。

　　“老子是那样的人么？”李正泽瞧了一眼哭傻了的李孝贤，笑了：“没见过这么帅的哥哥？走，我送你回家！”说完披上外套推门而出。

　　李孝贤神游般点了点头，迷迷瞪瞪冲回员工休息室取了背包。她的确是没见过这么帅的哥哥，感受到门口灌进来的冷风，才想起来拿袖子擦干净脸上的鼻涕和泪水。

　　蒋老板安抚了顾客，另一位歌手继续在台上表演起来。众人在酒吧门口分别。

　　狗亮的大哥提议：“我开车送你们吧，我看你妹妹吓坏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了？信不过我的驾驶技术？你们接着玩，我送她回去，有时间再出来！”李正泽两条长腿跨在摩托车上说。

　　蒋老板赶到门口解释：“小李她哥，我保证今天晚上的事情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出现，她就是偶尔过来帮忙唱几首歌，别的什么都没有。我这店干干净净，我老婆没怀孕那会儿也经常唱。”老板塞了个信封到李孝贤手里，嘱咐了一句，“后面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狗亮的大哥作证：“这个我可以作证。就是想不到，听了这么久的歌，居然是你妹妹唱的。”

　　李孝贤戴着唯一的头盔乖乖地坐在摩托车后座上。“我在后面不冷，头盔还是给你吧！”她再次尝试劝说醉酒驾驶的李正泽戴上头盔。

　　“我喝了酒，火气大，不怕冷！现在还有点热呢！你别啰嗦了！”李正泽再次拒绝，发动摩托离开。李孝贤小心翼翼地扯着他夹克外套的衣角。虽然寒风凛冽，她却觉得仿佛春风袭面。

　　李正泽中途停下来给冻僵了的双手哈气的时候，她将背包里的手套递了过去。

　　李正泽皱着眉头：“我不戴女人的手套，太娘了。”

　　“这是男式的。那天在楼洞口，咱们俩撞了个满怀，我看你没手套，就给你买了一副。本来打算过年送给你的，今天送也是一样。哥哥你戴上试试。均码的，大了不怕，只要不小就好。外面是牛皮的，内里是猪皮的，暖和么？合适么？”她忍不住邀功般连连发问。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是我？”李正泽戴上手套，活动了一下手掌，似乎甚是满意。

　　“你今天晚上不也认出我来了么？”她反问，“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那老...李建军给我看照片了，让我送你去学校。我跟着送了几回就记住了。”那句哥哥让他整个身子都僵直了，磕巴着回答。

　　李孝贤心里满满的感动。
　　他其实还是把叔叔说的话放到心里去的。他并没有那么讨厌我。
　　并没有因为家里多了一个人而与叔叔的关系更加疏远，真好。

　　进了小区李正泽忍不住再次发问：“你怎么认出我的？要是别人冒名顶替说‘我是你哥’你就信的话，多危险，你不怕被人骗了？”

　　“我又不是什么金贵人物，骗我能有什么好处？”她摘了头盔，笑盈盈地看着面前的人，“家里有照片。不过哥哥你没穿校服，刚开始我真的没认出来。”

　　一声‘哥哥’让李正泽上楼的步伐都古怪起来。“那都是老照片了。”

　　兄妹二人前后脚进门让李建军措手不及。父子二人没有任何交流。李正泽迈着大步直接进了自己房间，他身上的酒味成了李孝贤最好的掩护。等她冲了杯糖水送进李正泽房间时，李建军才反应过来儿子回家了。

　　“有没有礼貌，你妹妹给你倒了热水，会不会说谢谢？”李建军站在房间门口低声训斥。

　　李正泽起身把李孝贤推出去，“什么妹妹？我答应了么你就往家里带人？我告诉你，这个妹妹我不认！”但他手上的力道分明很温柔。

　　李建军果然暴跳如雷，哐哐砸着儿子的房门。李孝贤有些无奈，这对父子分明互相关心却总是说话夹枪带棒。李正泽分明对父亲的嘱咐很上心，却总是一副叛逆到底的‘邪恶’嘴脸。

　　第二天早餐，李正泽顶着一头乱发出现在餐桌上。

　　李建军教训道：“爬起来就吃饭，也不洗脸刷牙，你看看你那头发，那是高中生该留的发型么？人家的孩子都是平头，就你整天惦记着穿衣打扮，一点学生的样子都没有。”

　　“李建军你能不能让我耳朵边清净一会儿？要么就骂我不回家，回家就天天给我上课？一天到晚骂骂咧咧你累不累？你不累，我耳朵都累！”李正泽烦躁地放下碗筷毫不示弱回骂。

　　李孝贤像个自动盛饭的机器，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爱回不回，谁还求着你回家？”李建军正要发作，李孝贤把白粥推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手背。他看了一眼李孝贤不再说话，端起碗喝粥。

　　李正泽麻利地吃完饭，一脚踢开椅子，摔门而去。李建军对着他的背影又骂了一阵。他们关系的僵硬程度是李孝贤没有想到的。

　　此时作为新加入进来的外人，如果把床底下那双买给李建军的新鞋送出去就有点挑事儿的嫌疑。李正泽是她的家人，不是她的竞争对手。她决不能让自己的任何行为成为李建军教训他的案例。她倾听过范倩倩的苦恼，谁都不想整天听自己爸妈把别人家的孩子挂在嘴边。

　　用了两天时间把剩下的试卷和作业写完，趁李建军午睡的空档，她给蒋老板打了个电话。钟见一还是准点去酒吧喝酒，她不在的时间里也没有喝醉过，最让人开心的是他甚至问过老板被闹事的女歌手还会不会来唱歌。

　　“家里没事吧？还能不能过来驻唱？要是爸妈不同意的话，千万别跟老人逆着来，还是要以学业为重。”老板试探着问。

　　“没关系，我今晚就去。”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激动情绪。只要钟见一去，她就一定要去。其实长久以来，她都只是在为他一个人唱歌。她希望他能早一点从失恋的阴影中走出来。

　　当夜酒吧里又多了一个新客人。林博洋拉着李晋坐在原先的位子上，一看见李孝贤就热情地打着招呼。他虽答应保密，但怎么可能不跟自己的‘大哥’分享这一重要情报。李晋没有跟着林博洋起哄互动，翘着二郎腿，两只胳膊闲闲地搭在靠背上，姿态优雅，目光灼灼，似乎真的是来喝酒娱乐的。

　　李孝贤尴尬极了，李晋知道她的秘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李晋是音乐特长生，声乐器乐都很优秀，而她自己没有任何乐理基础。虽然对自己的嗓音很自信，但整晚她都不敢看向林博洋他们。

　　目送着钟见一打车离去，她也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

　　林博洋守在门口：“小神婆，别不理我啊，等了两天你都没来，还以为你不唱了呢。你生我气了？我哪知道不能跟你互动啊。”

　　“没有，你不用放在心上。”

　　李晋穿着件黑色大衣倚在门口另一边，映着夜色整个身型显得更加瘦长。快要被他的视线灼伤，她只想赶快逃走。还没到自行车旁边就被追上来的李晋抓住了胳膊。

　　“慢点走，小心摔！”李晋的声音很温柔。他一贯慵懒，说话做事都透着股满不在乎，很少这么正经。她这才意识到步速一快，胸腔里的确有些不适。但不明白这样一个已经有女朋友的人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上心。

　　“晋哥我没撒谎吧，小神婆唱歌真的好听。而且跟那些书呆子不一样，她敢在酒吧驻唱。”林博洋感应不到两个人之间的奇妙氛围。

　　“多谢。”她挣脱开骑上自行车走人。

　　此后几晚李晋也是雷打不动地出现在酒吧里，然后三个人就像约好了一般，只要钟见一起身另外两个也会陆续离开。

　　更诡异的是，李晋的车总是以极低的速度跟在李孝贤身后，看她到了小区附近才调头离开。李孝贤再也忍耐不住，她停下自行车，走到李晋车边：“你是不是在跟踪我？上次的事我并没有帮到你什么。反而是我该多谢你。”

　　“顺路而已。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骑车回家不安全。”李晋摇下车窗，车里的暖气涌出来不少，他侧了侧身子，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方向盘，“我蛮喜欢那家店，天气这么冷，不如你以后别骑车了，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李孝贤吓得向后退了一步。

　　“明晚七点我在巷子口等你，表演结束再送你回来。”李晋驱车跟上。

　　“真的不用。”李孝贤走路的腿都有些抖，她实在搞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

　　“大家都是同学，何必那么客气。”

　　“我跟你非亲非故的，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虽然紧张害怕，她还是问出了口。她做事不喜欢婆婆妈妈。李晋被问住了，车子停了下来。李孝贤又羞又恼，赶紧骑上自行车逃离，

　　“我喜欢...听你唱歌。”骑了好远，李晋的声音才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