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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月廿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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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梁王府
武三思笑容诡异,注视着眼前少女,拱手道:“那么多谢韦姑娘了。”
那少女微笑还礼,笑容之中,却带了无尽的辛酸苦涩。
狄府
李元芳摊开手掌,掌中蜡丸已洗去血迹,看去洁白莹润,光滑如珠。
李元芳苦笑道:“查了两天,仵作也看过嘴里,却不想他含在舌下了。”那蜡丸比灯中金丸小了约摸一半,含在口中,从脸上便看不出来。
狄仁杰接过蜡丸,细细端详片刻,手上微微用力,将其捏开。
蜡丸之中,封着一个纸团,李元芳与如燕一齐凑了过来,他两人知此物重要,均急欲一见。
狄仁杰将纸团展开,那纸团看来甚小,叠得却极厚,展开之后,是薄薄的一张,约有四寸见方。
三人低头看时,却均是一惊。
那是一张图纸,绘着一枝盛放的莲花,花瓣形状与身边所放的全无二致。花下荷叶半舒半卷,一只莲蓬含露斜出,着墨不多,却是风致嫣然。画旁赫然题着“七宝莲花灯”五字,笔致潇洒,显是作画人所书。
三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再低头看时,只见旁边另有几行草书,字迹极小,亦是同一人手笔。写的是:“许州使将以进上。是物聚金、银、琉璃、颇离、珊瑚、玛瑙、砗磲而成。故以名之。夫天子掌神器,御六合,当以嘉善矜恶,取是舍非为宝。此七物得之何益,失之何憾?愿持之者心明如灯,照见四方万民。颍州张匠志。”
半晌,如燕先道:“若说这才是进贡给皇上的灯,那……”伸手一指身后花灯碎片,“这又是什么?”
李元芳冷笑道:“有人把灯换了。”
狄仁杰道:“不错,想来是梁王昧下了给皇帝的贡品。”
如燕喜道:“那么,这是他另行造的?权晋诚也是他杀的?叔父可以交差了?”
狄仁杰摇头微笑道:“急什么,差远了。”
如燕急道:“兰花参也是他,莲花灯也是他。那还差什么了?”她连日来忧心如捣,这时眼见事态渐渐明朗,恨不得立时了结了这案子。
李元芳心知此事绝不简单,这时握住图纸,缓缓道:“这事不对。若此灯真是梁王所造,他不会放这份图在这里,也就不致有杀人取图之事了。”
狄仁杰点头道:“正是。”微微一笑,道:“这人以此法劝谏,倒真是别出心裁。”
李元芳微微一怔,道:“劝谏?”心想这图纸藏在灯中,若非这偶然之事,又有谁会去拆灯取图了?
如燕听了李元芳的话,本来甚是沮丧,这时眼睛一亮,道:“是了。蜡丸挨近灯龛,受热就会化开。一时片刻还可支持,若灯燃得久了……”忽然笑道:“这不是故意要武三思好看么?”
狄仁杰眼光突然一寒。李元芳听到此处,立刻醒悟,道:“不对!”
如燕吓了一跳,道:“什么不对?”又道:“那里不对了?灯燃久了自然那蜡丸会化,蜡丸化了连珠机括便会散开,这灯跟着便散了……”
一个“了”字才出口,便想到了庆奴的死状,登时明了,一时也说不话来。
李元芳适才便已想到狄公当日所说:“若我所料不错,这条金链子,原该挂在皇帝身上。”看向狄公,却见他脸色也甚凝重。
李元芳低头看着手中纸卷,上面一字一句,便如在眼前缓缓流过。前几日初见长宁宫时的思虑,听到狄公说“不贪为宝”时的感慨,重又翻上心头。低头默诵,暗道:这绘图之人说的大有道理啊,这般见识,如何自居匠役?可见风尘之中,多有高人。
此等样人,又怎会卷入这谋逆之事?那金链是否便是他所造?灯上淬毒,他知是不知?
心中正有所感,蓦地里想起几天所请匠人,指着那“颍州张匠”四字,看向如燕。
如燕立时醒悟,道:“张百巧!”随即笑向狄仁杰道:“叔父,我收拾一下,这便去颍州。”
李元芳心下一阵温暖,向如燕看去,却见她眼波盈盈,也正望着自己。他深深吸了口气,微笑道:“小心。”
魏王府
那白衣人手中举着一枚棋子,久久不落。
武承嗣也不催促,拈了枚棋子,随手轻敲身边茶杯,叮叮作响。
那人听得响声,随手一推棋枰,淡淡向武承嗣道:“王爷昨日与武三思说什么了?”
武承嗣微笑道:“我若告诉先生,先生定然又要怪我心狠手辣。还是不说罢。”将手中棋子抛在一边,笑道:“先生输了,可不许顾左右而言他。”
那人看看棋局,也微微一笑,随即叹道:“王爷何必如此心急,好端端添自己一身杀业?”
武承嗣抬眼望向天空,傲然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古来帝王功勋霸业,又有哪个不是从杀伐中来的了?若能偿心愿,我却不在乎死后是下哪一层地狱。”见那人神色凝重,又道:“那小姑娘身份尴尬,偏偏对他一往情深,我若不走这一步,日后只怕大大麻烦。”
那人叹道:“一个小女娃娃,又能怎样了?王爷未免想得太远。”
武承嗣苦笑道:“或许罢。她若只是摇摆于这几人之间,图个苟活性命,我自可应对,可是……”长叹一声,黯然道:“我算得准人心,却算不出人情。当真没旁的法子,索性图个清静。”
长宁宫
狄仁杰负手望着地面,若有所思。
当日事发之后,李元芳亲自收拾花灯,将每件零件散落在地的轮廓都以炭笔勾出,以便察看。因此花灯虽已收起,但当日零乱情景,仍是半分未变。
过得良久,狄仁杰忽然问道:“元芳,那天你收拾花灯,可数过这灯有多少瓣花瓣么?”
李元芳手中正托着一个大漆盘,盘中放着那花灯碎片,听得此问,怔了一下,道:“没有。”见狄公注视地面,立即明白了他的用意,道:“我现下数。”
狄仁杰点了点头,自己也俯下身子,清点地上花瓣形的笔痕。
半晌,两人同时抬头,道:“三十五!”
狄仁杰叹道:“我说那千牛卫哪来这么大本事,竟能从你手中盗去东西,果然不是他干的。”
地上笔痕既与李元芳手中花瓣数相符,便说明在狄府时莲花瓣并未被盗,插在权晋诚颈上的花瓣,在长宁宫出事当日、李元芳等人赶到之前便已遗失。
李元芳道:“那人……是团儿,还是权晋诚?”想到权晋诚已死,团儿是武皇的宠婢,此案牵涉重重,不由叹道:“要是真那千牛卫干的,还可设法追查他身后之人,这一来……”
狄仁杰缓缓踱步,思索再三,终是摇了摇头。
李元芳忽然想起一事,惊道:“糟了!若是那人当日拿走的不止这一片花瓣,那他下一步,却又要杀谁了,是团儿么?”连日来宫中传言四起,道这花灯上附有鬼魅,以花瓣夺人性命。武皇虽下严命,各种古怪说法却仍是层出不穷,李元芳虽未进宫,却也颇有耳闻。
他虽不信这鬼神之事,却半分不敢小觑了这凶手。心想这人手段高明,用意难测,若再让他伤了上阳宫的宫人,武皇便是再宽宏上十倍,只怕也得处置狄公。却没想倘真如此,他自己又会怎样。
狄公知他心中忧虑,微笑安慰道:“那倒不会,我猜想,那人当日只拿走了这一片花瓣。”
李元芳想问:“您怎知道?”话到口边,忽然醒悟,笑道:“对了。这莲花灯,共有三十六片花瓣。”他想到了那六枚金丸,想来便是每一丸带动六片花瓣。
狄仁杰微笑道:“不错。”指指地上笔迹,道,“庆奴身边这几片花瓣散落的方向很是奇怪,倒像是谁故意摆好的。若我推测不错,她颈上两道细微划痕,正是这被拿走的花瓣所伤。”
李元芳道:“那就是插在权晋诚身上的那片了。便是当日留下什么蛛丝马迹,这当儿也一定教那凶手清理干净了,否则他怎敢以此作凶器伤人?” 皱了皱眉,转身道:“大人,我去去就回。”
狄仁杰却道:“不许去。”
李元芳一怔站住,狄仁杰叹道:“证据全无,只凭一张图纸,如燕几句话,皇帝会定他的罪么?这么冒冒失失的,就不怕他反咬你一口?”
李元芳原想眼前线索全断,既无从下手,不妨先惊动武三思,敲山震虎,也好看那凶手真正目的。何况武三思原与此案脱不了干系。这时听狄公如此说,道:“是卑职鲁莽了。”
狄仁杰拍拍他肩头,笑道:“元芳,莫急。你且再四下里查查,本阁现下要去趟上阳宫。”
李元芳随狄公历遍生死,两人默契之深,甚于父子。他知狄公此时必是要向皇帝说明权晋诚之死与他无涉,心中感动,却不多说,低头一笑,道:“那么我去查那权晋诚的进身文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