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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七月二十 ...

  •   长宁宫
      狄公坐在车中,便远远听到了争吵之声。掀开车帘,见宫门前几名千牛卫围住了一辆车子,那车装饰华丽,浅黄幔帐,显然是皇亲所乘。
      李元芳皱眉道:“是梁王。”催马上前,果然见武三思坐在车中,正自大声喝骂。
      李元芳纵马走近,几名千牛卫一齐施礼,道:“李将军,梁王要进长宁宫。兄弟们拦阻不下……”李元芳跃下马来,抱拳道:“见过梁王。”
      武三思见是他,想起今晨之事,心中老大不自在,冷笑道:“李将军好威风。这长宁宫是本王一手所建,本王这一年来来往往,谁也不敢说什么,怎地千牛卫一接手,就连本王也拦在外头?”
      李元芳笑道:“王爷见谅。宫里才出了命案,封锁宫门乃是常例,也是为各位殿下安全起见。”
      武三思冷笑道:“有道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只靠着这一群饭桶,又能干什么了?昨日也是封锁宫门,还不是放得凶手大摇大摆的进宫来杀了本王的爱姬?你李元芳……”
      话未说完,一旁一名年少千牛卫已抢着道:“昨日卑职等人是看在梁王面上才放人进宫,王爷若咬定了凶手是从宫门进去的,怎不先去问问您昨日带进来的人?”一旁众人纷纷附和。这一干千牛卫均甚尊敬李元芳,此时见武三思无理取闹,对李元芳指名道姓,忍不住便抢白他两句。
      武三思大怒,他不敢和李元芳破脸,跳下车子,扬手向那千牛卫掴了去。
      李元芳声色不动,随手一扶,已握住他手腕,微笑道:“王爷留心脚下。”
      武三思手腕被扣,虽不疼痛,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他知自己决不是李元芳的对手,恨恨白了他一眼。李元芳一笑松手,回头问那千牛卫:“昨晚除了随驾诸位殿下的侍从,还有什么人进过宫了?”
      武三思抢先道:“这班人便只会杵在宫里碍眼,正经事一点不办。那权晋诚是朝廷官员,品性自然正直。又怎会是凶手?”
      李元芳听得“权晋诚”三字,脑中轰然一响,暗道:“他也在?”
      又听武三思一再辱及千牛卫,心下有气,冷笑道:“朝廷官员便不能是凶手,末将还没听说过天下有这般道理。”暗道,你也是朝廷官员,却又哪里正直了?脸色一沉,道:“千牛卫虽非精锐之师,却也不是皇家仪仗摆设。还请梁王言语检点些。”
      武三思见他沉下脸来,不由有些心慌。要发作不敢,就此罢手却又不甘。正在尴尬,只听远处辚辚作响,却是武承嗣的车驾到了,忙自言自语道:“魏王做什么来了?本王去看看。”说着急匆匆走开。李元芳微微一笑,躬身相送。只听那边隐隐约约传来武承嗣的声音,甚么“胡姬白腻”、“新谱的曲子”。他不欲听这风月之事,正要转过身去,忽然觉得有些奇怪。从他的方向,正能看到武承嗣一张侧脸。魏王车驾宽敞,又有帘幕遮挡,这般看人看得清清楚楚,可见他只坐了一角,这车中还有他人。可这人始终没出声音,见了武三思似乎也不曾招呼行礼,以武三思的脾气,不曾当场发作,也是异数。
      他好奇心起,侧了侧身子,似是漫不经心地斜踏出一步。就在这瞬息之间,忽觉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他是习武之人,自然而然侧开了身子,双足略分,右手微扬,只要周围稍有异动,他便进可攻退可守。可他刚刚这么一动,这异样之感却立刻没了。
      李元芳大奇,环顾四周,却全无异状,似乎那人并无敌意,只是要试试他的反应。再看时,武承嗣已然命车子驶开,随车的侍女正要把帘幕放下。李元芳手上微微用力,将腰间蹀躞带上金饰掰了一角下来,手指一屈,弹了出去。黄金质软,无声无息地撞向了挂车帘的金钩。这么轻轻一磕,众人全无所觉,那金钩却荡了开去,侍女一下便未能够着,不由得将绸幕向上卷了一卷。
      便在这瞬息之间,李元芳已看清了与武承嗣同乘之人。
      那是个中年男子,一身粗布白袍,容貌清癯,眉宇间似有忧色。虽在武承嗣身边,举止却毫无畏缩恭敬之意。与李元芳眼光相会,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车帘,微微一笑,随即转开了头。
      李元芳皱了皱眉,注视车子驶渐渐远去。忽听狄公问道:“元芳,怎么了?”
      他一惊回神,猛然想起一事,道:“大人,昨晚权晋诚也在长宁宫。”
      狄仁杰也是神色一变,道:“进去说。”

      魏王府
      武承嗣与武三思虽均为武姓皇族,但武承嗣年纪较轻,他又有意避讳,王府排场与梁王府相差甚远。但府中布局摆设,均是雅洁可喜。
      一间小室之中,武承嗣与那白衣人对坐品茗。武承嗣道:“先生,你既然见了我大哥,何必故意不理睬他。他脾气急躁,焉知会不会发作起来。若是就此记恨先生,未免不妙。”
      那人道:“我原本看不惯他那德行。再说,若在宫门口闹将起来,王爷还不愁传不到皇帝耳中去?”冷冷一笑,又道:“由他记恨去。”
      武承嗣叹道:“您自然不怕。可他教您气到了,来日定会想法子为难我。”口中虽如此说,脸上却是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那人道:“那就更好。此人空起了个好名字,干起事来却是半思也不思,他若想法子为难王爷,多半对王爷大有好处。”
      武承嗣抚掌一笑,道:“先生素来料事如神,不妨猜猜他今晚会干什么?”
      那人举杯轻啜一口,先赞道:“真是好茶。”这才接着道:“这莲花灯惹来老大的篓子,只怕权晋诚小命危矣。王爷若是现在对他施以援手,不怕他不倒戈。届时梁王的一干违逆之举,便全在王爷掌握之中了。”武承嗣一笑,道:“此计虽妙,我却不愿救他。”那人一愣,随即向他抱拳一笑。武承嗣见他会意,正色道:“现下不忙对付梁王,留着他开路。路平了,我才走得稳。”
      那人点头赞道:“王爷想得长远。另有一事,若无万全把握,请莫动狄国老。人才难得,他与李元芳若能为王爷所用,那是再好没有。”
      武承嗣冷笑道:“狄仁杰只惦记着光复李唐。李元芳唯他马首是瞻,决计不肯跟随于我。哼,李唐,一个窝囊废,一个胆小鬼,又有谁配问鼎天下了?我现下不会去动狄仁杰,可我也不稀罕这两人。”看向那人,道:“先生,我愿学太宗皇帝,您做我的房玄龄罢。” 神情极是诚挚。
      那人遥望远处,微微叹息,道:“文昭公一生为国,鞠躬尽瘁,我是学不来的。王爷许我功成身退,做鲁仲连,那才是我心中所愿。”

      东宫
      天光微暗,皇嗣妃刘涵云晚妆已罢,凝视镜中自己容貌,低低叹了一口气。
      李旦轻轻抚摸她的长发,笑道:“好好的,叹什么气。”
      刘涵云倚在他怀中,低声道:“你心里难过得很,当我看不出来么?”
      李旦强笑道:“又来胡说八道了。”
      刘涵云叹道:“殿下,我知你一向怜惜我。你肯这样骗我,我已经心满意足。那人……那人,我替你开口罢。”
      李旦脸色一沉,道:“别胡说。”见她神情凄然,心中一酸,柔声道:“涵云,你我夫妇一体,那还有什么好隐瞒的?”环视四周,声音微微发颤:“我决不能让她进东宫,我不能……”想说“我不能在东宫里再添双眼睛”,硬生生忍了回去,又道:“这话你明白么?”
      刘涵云苦笑道:“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只盼哪天殿下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李旦也微微苦笑,揽住她身子,在她发间轻轻一吻,道:“涵云,苦了你。”
      刘涵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苦涩,握住了李旦的手,眼圈慢慢红了。

      狄仁杰与李元芳在长宁宫中巡查盘问,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明。
      李元芳站在前日权晋诚所居配殿厢房之中,环视室内,低声道:“权晋诚亥时二刻(1)随梁王家人进的宫,守门千牛卫还都有印象,可是谁也没注意那庆奴是不是一起来的。”他一夜未眠,四下询问,这时声音已经有些嘶哑。
      狄公将桌上茶杯递到他手中,续道:“他一来就进了梁王所居的配殿中,亥正时分(2)离开,两名千牛卫将他安排住在此间。”见李元芳端着茶杯出神,叹了口气,敲敲桌子道:“喝水。”
      李元芳抬头一笑,举杯一饮而尽。随即皱眉道:“千牛卫再过这边巡查时是在亥正过一刻(3),那时候这间屋子已经没了灯光。才交子时(4),大殿旁边那队千牛卫见到了莲花灯的灯光,之后便听见那个团儿叫喊。”
      狄仁杰负手凝思,缓缓道:“大殿中莲花灯是团儿所点,这个我们当时就知道了。可人却多半不是她杀的。她点灯之时,花灯应当已经散开,灯龛落到地下,否则她身量不高,够不到放在架上的莲花灯。”
      李元芳奇道:“可是花灯落地,怎会没一个人听见响声?”回想当日大殿中情景,道:“是了,灯架没有倒,是那凶手先将花灯从架子上取下来的。那么……凶手的目的,未必是庆奴,而是那盏花灯。而与这花灯关系最大之人,便是梁王与权晋诚。” 想了一想,又道:“那个团儿先点灯引得巡查千牛卫去看,之后大喊大叫,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在殿里,摆明了是想帮凶手脱身。”
      狄仁杰笑道:“你说凶手目的在花灯上,这对极了。可是庆奴之死,决非误杀,乃是有意为之。”
      李元芳想起庆奴所中两种剧毒,立时会意,也笑道:“我这就去查查。”
      狄仁杰却板了脸,道:“慢着。”见李元芳满脸茫然之色,叹道:“人老了,身子便容易乏,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硬朗。”
      李元芳歉然道:“是卑职糊涂了。我送您回府。”
      狄仁杰微微一笑,他知此时已有线索,若依李元芳的性子,自是不眠不休,一查到底,惟有说自己累了,才能教他暂歇片刻。哪知一声“好”尚未出口,李元芳忽然盯住烛台上半截残蜡,道:“大人,您先回去歇歇,我片刻即回。”
      狄仁杰顺着他目光望去,也已了然。知道无论如何劝他不动,微微一叹,自行转身出门。

      狄府,如燕见狄公一人归来,微觉诧异。狄仁杰知她心思,不待她发话,先笑道:“元芳去了城东行馆,他说片刻即回。”
      如燕脸上一红,嗔道:“谁问他了?”
      狄仁杰微笑道:“好好好,你没问,是我这老人家多事,成不成?”
      如燕搀住他手臂,撅了嘴道:“叔父欺负人,我说不过您,不说了!”
      狄仁杰哈哈一笑,随即问道:“说罢,在那庆奴身上又看出什么了?”

      冰室
      如燕指着庆奴颈上伤口边两道极细的划痕,道:“这伤口太细,几乎没怎么出血,当日她尸体上一片漆黑,这种小伤便看不出来。”
      狄仁杰道:“又是莲花瓣?”如燕点头道:“是。”
      狄仁杰沉吟道:“难道凶手是因此才故意使用两种相互克制的毒物么?可是这伤极像是女子梳妆时自己指甲划破的,又何须掩饰?”
      如燕忽然问道:“您不是说先不惊动权晋诚么?”她心思百转,终是系在李元芳身上。她不知权晋诚那夜也在长宁宫,不明白李元芳为何要去打草惊蛇。
      狄仁杰笑道:“倒忘了跟你说。”将长宁宫之事择要说来,叹道:“原先我只道这人是被人摆布,不知贡物有诈,不去惊动他,是想救他一条性命。可现下看来,他不仅知道此事,还涉入甚深。”
      如燕皱眉不解。狄仁杰道:“这可多亏了元芳。我只注意大殿,却没仔细看权晋诚的居室。巡守千牛卫都见到他进屋不久后就熄灯歇息,可他桌上蜡烛燃得几乎尽了。”
      如燕惊道:“是他杀了庆奴么?”
      狄仁杰道:“还不能这么断言。但至少知道,那天夜里他出过自己的居室,还自己带上了蜡烛。他是外官,不大可能认识宫中什么人,若说去见梁王,又不必如此小心谨慎。在这宫里,与他有关的就只有这盏莲花灯。所以,那晚在大殿之人,除了团儿,多半还有他权晋诚。”
      如燕拍手道:“是他拿走了庆奴身上的赤叶牡丹,难怪我四下里找不到。”
      狄仁杰捋须微笑,道:“现下就等元芳……”
      话未说完,便听室外狄春一声惊呼,叫道:“老爷,李将军叫人传信,说权晋诚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七月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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