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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七月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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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似幕,笼得神都上下一派静谧。
已交子时,一队千牛卫按李元芳所定路线,在长宁宫中四下巡查。忽见正殿中金光闪动,领头千牛卫皱眉道:“怎么回事?过去瞧瞧。”
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惊呼,却是少女声音。
狄府之中,李元芳却是难得清静。他与如燕陪狄公用过晚饭,狄公便赶着他去休息。
狄春等人见他和如燕在一处,一个个都不知躲到哪去了。偌大后园之中,便只剩他们两人。
两人携手并坐,听着院中虫鸣,心中均是一派喜悦安定。
忽听门外马蹄声甚急,跟着便有人叫道:“快去请李将军!”
李元芳一惊而起,却忘了还握着如燕的手,将她一道拉了起来。他歉然一笑,还未开口,如燕先轻轻在他背上一推,微笑道:“去罢。”
李元芳匆匆出府,见门口两名千名牛卫神色急惶,正向狄春喝道:“什么晚不晚的!去请狄国老!”身边还有两匹空马,显是给他和狄公预备的。
他心中咯噔一声,这两人本应留守长宁宫,却三更半夜到了此间,自是宫中出了大事。他也不多问,翻身上马,道:“路上说。”
那两人却不肯走,犹犹豫豫望着大门里,自是想请狄仁杰一起出来。
李元芳却不愿惊动狄公,皱眉道:“你们先随我回去。”回头见狄春站在那儿不知所措,低声道:“莫去惊扰大人。”
狄春未及入内,便见府中灯光骤亮,狄公冠带整齐,走了出来,说道:“不打紧。本阁来了。”那千牛卫见了狄公,长出一口大气,道:“国老,李将军,长宁宫……死人了。”
几人一阵疾驰,到了宫中,只见正殿被千牛卫把守得严严实实,火把蜡烛,照得殿中亮如白昼。
武三思所进莲花灯已散成了数十片七零八落的黄金花瓣,其中一瓣,正巧插在一具女尸颈上。
那女尸脸色深黑,已辨不出生前模样,显是身中剧毒而死。身上衣装却甚是时新,看发式应是个少妇。
殿门边缩着一个宫装少女,眉目娟好,脸上泪痕未干,正自瑟瑟发抖。
李元芳指着尸身问道:“这是什么人?”
引他前来的千牛卫摇头道:“卑职一听说出事就先请内侍清点宫内各处伺候的下人。没有少人。这人定不是宫中的。可是今日大典,各位官员的侍从人数都有定制,不可能带女子,更不会这样晚了还留在宫里。”
李元芳和狄仁杰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均想,今日长宁宫守卫严密,若非随驾宫人,慢说进到正殿之中,便是混进宫来,亦是千难万难。若能避开千牛卫的巡查带进人来,除了皇帝,便只有诸位王公贵戚。
皇嗣循规蹈矩,不敢越雷池一步,那么这女子,十之八九便与二武有关。
李元芳蹲下细查那尸体,见那莲花瓣上染血处漆黑如墨,显是粹过剧毒。心道:“武三思定然不会蠢到在给皇帝的事物上动手脚。可这花灯是贡物,难道又有人想对皇帝不利么?”
一时沉吟未决,又问:“谁先见到尸体的?”
千牛卫伸手一指那少女,道:“我们见到灯光,赶过来的时候,就只有这位姑娘在。”
李元芳听到“灯光”二字,心念一动,去找那花灯的灯龛时,却见它倒在地下,那粗如儿臂的一支红烛已烧得只剩了一滩蜡泥,把殿上红毯燎黑了一片。想是灯龛从架子上倒下之时蜡烛已近烧完,若非如此,只怕这长宁宫已毁于大火。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事不大对劲,这时却想不出来,只得先回头问那少女道:“你在哪位殿下宫中?几十见到这尸体的?”
那少女战战兢兢道:“奴婢是上阳宫的。适才路过大殿,灯亮着……”说到后来,捂着脸小声哭了出来。
李元芳看那少女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抽抽噎噎,身子不住发颤,不由叹了口气,望向狄公。
狄公将她带在一边,不令她见到尸体,过得片刻,见她渐渐止住抽泣,才问道:“你既是皇帝身边的侍女,这么晚了跑出来做什么?”
那少女尚未答话,便听门外一人道:“是我叫她出来的。”
那人身穿青罗袍,带着皂纱幞头,容色清丽。那少女一见她,大哭出声,叫道:“婉儿姐姐!”原来此人正是上官婉儿。她自幼入宫,文采斐然,长年代武皇拟定诏令,极得武皇信赖。是以虽无官职,却也颇受众人尊敬。
她骤然间见到尸身,也吓得脸色有些发白。但终究是在武皇身边日久,立刻镇定下来,向狄仁杰行了一礼,道:“我听得千牛卫来去清点宫人,过来看看。来得莽撞,请国老莫怪。”
狄仁杰知她是说此事尚未惊动武皇,但她已听到,想来皇帝过得不久便知。也微笑道:“上官姑娘有心了。”又指望了望那少女,婉儿道:“这是圣人身边的小丫头团儿。适才是我叫她来找口近些的井,明早要汲井华水的,谁知道这傻孩子就跑到正殿来了。”眼光一瞥,见李元芳张口欲询,低声道:“圣人一早要用井华水调胭脂的,这宫里没住过,我怕来不及,先叫她去看看路。”
团儿哭道:“我不认得路……”婉儿给她拭了拭泪,柔声道:“快别哭了。去见过狄国老和李将军。”团儿却抓紧了她袖子,不肯放开。
狄仁杰见她一团孩气,不由微笑。上官婉儿甚是无奈,歉然道:“叫国老笑话了。这孩子甚么都不懂,圣上驾前也是这么一副模样。”
狄仁杰微笑道:“不妨。既是上阳宫的人,就劳烦上官姑娘带去吧。本阁若有疑问,再传她问话。”
上官婉儿又施了一礼,道:“多谢国老,婉儿不敢打搅,先告辞了。”拉了团儿自行出殿。
李元芳微微皱眉,脚下一动。却见狄仁杰负手身后,向他轻轻摆手,当下转过头去,顺手拿起一片黄金花瓣。
这花瓣一入手,便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四下一望,见殿中站满了千牛卫,皱了皱眉,将那花瓣递向狄公。
狄仁杰接过花瓣,细细端详片刻,又在蹲在那女尸身前。
这时天色已将大亮,李元芳令一众千牛卫前去休息,见狄公还对着女尸出神,不由劝道:“大人,您一夜没睡,去歇歇罢。卑职也得让人把这边收拾一下,总不能叫陛下看见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知大案当前,狄仁杰必然不肯休息,干脆抬出皇帝来作理由,话音才落,便听门外脚步声杂乱,一个冷冰冰的声音道:“有什么不能让朕看见的?”
李元芳微微苦笑,跪了下去,道:“臣失职,请陛下惩处。”
武皇“哼”了一声,迈步进殿,看见殿中情景,不禁皱眉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李元芳见上官婉儿与那少女团儿都站在武皇身后,心想你早就知道了,何必再问?当下只道:“是臣防范不周。”
武三思见到殿中尸首,大为惶恐,忙令人抬下去。那女尸抬过他身边时,他忽然一怔,惊道:“庆奴?”
李元芳闻言一惊,狄仁杰已先问道:“梁王认得此人?”
武三思大惊之下,顺口道:“我的人我自然认得。”话说出口忽然想起自己是在伴驾巡幸,皇嗣尚未携带家眷,自己却弄了个女人来,实是大大的于制不合,连忙跪下,向武皇连连叩首。
李元芳与狄公心下都已明了,这庆奴必是武三思的姬妾,昨日武三思在此伴驾,偷偷召了她来,却不知怎生被杀死在殿中。
武皇亦知自己这侄儿轻浮好色,这般举动,实属寻常,事关皇家颜面,却也不好追究。当下袍袖一拂,沉声道:“都起来。”
李元芳站起身来,却见武皇眼光紧紧盯着他。他心知女皇疑心甚重,登基以来在朝中已搅出来四五件“谋逆”案子,每件均是牵连极广,证据全无,闹得朝野上下一片混乱。眼下千牛卫如此巡查,还在宫中闹出了命案,只怕皇帝第一个便要疑心他李元芳心怀不轨。
狄仁杰微微躬身,道:“此间之事大有蹊跷,莲花灯是梁王所献,如今竟成了杀人利器,只怕有人想要借此机会,株连忠义之士,不利圣躬。臣请旨,彻查此案。”他也怕皇帝迁怒李元芳,先把武三思扯进来。皇帝若办李元芳,自己侄儿便也脱不得干系。
武皇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微一冷笑,却不说话。
武三思怒道:“狄国老什么意思?”大怒之下,头脸皆赤。
武承嗣也道:“如今四海清平,国老怎么知是有人要不利于圣躬,难不成国老心中早有定数?李将军身负护卫皇上安危之责,却在禁宫之中闹出杀人案子。他便不是与刺客暗通款曲,至少也是治下无能。”突然看向狄仁杰,笑道:“李将军自非无能之辈,这……其中缘由,倒令人费解了。”
李元芳听他将矛头指向狄公,剑眉一轩,朗声道:“魏王明鉴,此事全是李元芳失职,甘受陛下惩处。可李元芳堂堂男儿,宁折不弯,绝不会听命于居心叵测暗谋神器之人。”口中说话,手里拈起一瓣黄金花瓣,随手弯曲,眼看那花瓣便要折成两半,忽听武三思道:“狄国老,求您还小妾庆奴一个公道!”
李元芳微微一笑,从始至终也没向武三思看上一眼。
武承嗣皱眉不悦。武皇一直冷冷旁观,这时见武三思突然变卦,也大为诧异。心知此事只怕多多少少与武三思有关,倒不好冤枉了李元芳。微一思索,道:“好了,此事便交怀英处置罢。”带了上官婉儿等人转身离去。
武承嗣跟着出殿,武三思磨磨蹭蹭,落在最后,不时瞟一眼李元芳。李元芳淡淡一笑,将手中花瓣扔在地上。
殿中,狄仁杰与李元芳相视无语,半晌,李元芳忽然笑道:“大人,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