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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八月初四(四) ...

  •   两下相持之中,忽听室内如燕一声轻叱,随即两声闷响,间杂着武三思变了调的惊呼,接着便是“叮叮咚咚”一连串连绵不绝的击打声。众人回头,正看到武三思跌坐在地,面色如土。婉儿立在如燕身后,长眉紧蹙,神色还算镇定。适才安排站在房顶的两名千牛卫却都跌在地上。本当他们站立之处,临风立着一个白袍人,一手揽着宣城,一手持长刀磕开不住向他飞来的暗器,脚下轻轻一点,已远远跃了开去,百忙之中尚赞道:“好俊的暗器功夫!”这却是在说如燕了。
      这一连串事发于瞬息之间,临阵众人难免分心。那千牛卫见机极快,一手握住狄公手臂,一手曳着武皇衣袖,道了声“得罪”便向后退去。
      他带着两人,身法却毫不滞涩,从长草间掠过,便如风行水上。那白袍客反应亦不慢,先将宣城往人群中轻轻一推,立时反身来拦他三人。他身在半空,有如鹰隼一般,推人、转身,一气呵成,长刀中宫直进,直指武皇。
      武皇措手不及,眼前银光跃动,劲风割得脸上生疼。
      那千牛卫身子急转,将他两人带到自己身后。双掌一立,以手为刀,去斩那人的右臂。
      他身子迎着刀锋,那人这一刀如再不变方位,便会砍在他身上,但持刀的右手却不免会被这一掌废了。那白衣人无奈,只得回刀自救。
      只这么缓得一缓,如燕业已抢出,内卫、千牛卫中有机灵的也连忙跟上,抢着将武皇护送回了正厅。
      狄仁杰心中挂怀,立在门边看他二人相斗。
      那千牛卫腰间本佩着长刀,但白袍客手下丝毫不缓,竟不容他有拔刀之机。好在他应变神速,一时也不落下风。但他双掌翻飞,始终不离刀锋左右。武皇所携的内卫首领崔延祚武艺精熟,见那千牛卫始终不胜不败,低声道:“唉唉……你莫和他兵器纠缠啊!”终于忍耐不住,想要提醒,却见一旁狄国老的小侄女笑嘻嘻竖起一根食指,在口边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只得硬生生把一句到了口边的话咽下去。
      只听那千牛卫道:“阁下总也不容我动兵刃,总不会是怕了我吧?”那白袍客笑道:“兄台不必相激,我正是怕了你。岂止不许你动兵刃,更是看准了你此刻有伤在身,纵跃不便。这叫做乘人之危,无耻之尤。迫不得已,见谅见谅。”那千牛卫道:“好说。”
      他两人一问一答,手中却一刻也没闲着。崔延祚恍然大悟:这人身上有伤,难怪不愿大开大阖,只用这般省力打法。
      狄公皱了皱眉,回身去看如燕,哪知她竟不在身边。放眼看时,却见远处一个大红身影,正绕着重围迅速游走,时有刀兵相撞之声。正是如燕闯进了对方的营阵,这边砍上两刀,那边刺上一下。她有心威慑,下手极狠,连断数人手臂,杀人虽不多,却惹得阵中惨叫连连,乱成一片。余者想要缠斗,却不及她身法奇快。如此一来,先前队列便有些乱了。
      狄公看了两眼,向身边千牛卫低声道:“去看看能不能递个消息出去。”那人领命,矮着身子挪向屋后。
      那白袍客也看到了此处纷乱,清啸一声,扬声道:“各人归队!伤者原地不动,其余人等不许救人!”他声音清朗,命令一出,众人顿时静了下来,重行列队,将如燕抵在了阵中。如燕见队形严整,无法再扰乱,心知再多耽搁自己便要吃亏,娇笑一声,从兵戈丛中掠了过去,顺手断了七八张弓弩。
      一众千牛卫与她相熟,不待狄公吩咐已经纷纷抢出接应。那阵中虽然人多,适才教如燕一闹,却有些心怯,兼之统领之人与那千牛卫激斗正酣,顾不上再发号施令,逼近几步,便不再追击。
      如燕退回屋前,见狄公看着自己,忽然想到适才下手太狠,心下不免惴惴。还未说话,便听武皇笑道:“小丫头见事倒准。可惜还不够狠。”如燕回过头去,只见武三思躲在一旁,看也不敢看她一眼,武皇扶着婉儿的手站在一旁,冷笑道:“乱臣贼子,正该死无葬身之地。怎不多杀几个?”如燕道:“我只求乱他阵容。断臂之人不能再战,这便够了。至于他们是生是死,自有陛下做主。”说着笑道:“您说了这句话,等下我可就敢杀人啦。”
      武皇听她危急之时尚不敢专擅,显然对自己颇为敬畏,心下甚是受用,笑道:“怀英,这丫头跟着你,可是长进不少。”如燕低头一笑,站回狄公身边,暗道:当着你也只好这么说。叔父在这里,总不能动不动把人脑袋削下来吓唬人。
      其实若论她本意,正与武皇相合。手下留情,却是因为敌人数众,她一人却杀之不尽。何况杀得十几人,于大局来说也无甚益处,弄不好反会令同仇敌忾之心更强。然而重伤之人却需人搀扶照顾,同时呻吟呼号之声,最能乱人心思。
      需知她身世异于常人,性子之中,实带着三分邪气。跟随狄公后虽渐知仁爱礼义,但当着生死关头,这份狠辣却自然而然被激了出来。
      狄仁杰大略知她所想,眼前情景,也确实不宜心软。见她垂着头慢慢蹭了过来,装出一副乖巧样子,不由摇头苦笑,轻轻拍了拍她头。如燕吐了吐舌头,示意他看庭中两人。
      那千牛卫渐渐欺近白袍客身边,迫得长刀伸展不开。那白袍客变得几招,忽然调转长刀,横扫他颈项。这一下变势太快,眼见这千牛卫便要身首异处,旁观众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却见那千牛卫仰身阖掌,挟住了刀刃。此时便成了两人较力,那千牛卫身子后仰,使不上力,长刀凝滞片刻,便一点点逼近了他的咽喉。
      狄公一惊,情不自禁便向前踏了一步,如燕轻轻拽住他,低声道:“再等等。”她自己却满手冷汗,浸得狄仁杰袍袖微带湿意。
      那白袍客本是好整以暇,此时神色却极凝重。那刀锋有时前进一分,有时又退后半分,更多时候,却是一动不动。两人额上都渐渐渗出汗来。
      那内卫崔延祚看向武皇,意示求恳,武皇知他有心助战,点了点头。崔延祚咧开嘴笑道:“多谢圣上。”待要上前,却见眼前红影一闪,有人低声喝道:“回去!”定睛看时,却又是如燕。
      他一日之内让这小姑娘拦了两次,大是不解。正待发作,却听“当”的一声脆响,却是那白袍客的长刀禁不住他两人的力道,从中寸寸断绝。
      那千牛卫趁机纵身跃起,抄起一把断刀片,当头冲那白袍客掷出去。那人弃了手中半截断刀,连接连发,信手而出,光华璀璨,便如扯开了长长的一匹丝帛。旁观之人目不暇给,只见他两人身影裹在银光之中,却不知谁胜谁败。
      忽然之间,那银光猛然在那千牛卫左臂上一闪,随即停住。叮当叮当一阵乱响,断刀片落得满地。那千牛卫右手按住了左腕,手中金光一点,却是一支金莲花瓣。
      那千牛卫将花瓣掷在一旁,挽起衣袖,只见平平的一道青黑痕迹,自是刚被花瓣击中砸出的伤痕,道:“权晋诚颈上伤口形状与我手上的一般无二。这莲花两端轻重不一,若非一人所发,断然不会全无分别。”
      那白袍客微微一怔,忽然大笑道:“你断我兵刃,是早就想好的罢?李兄,我自负聪明,仍是着了你的道。”
      那千牛卫正是李元芳,这白袍客却是当日与他论兵的王遂古。
      李元芳随身带着金莲花瓣,本是存着诱他再发一遍暗器的念头。但王遂古谨慎,若大剌剌将莲花瓣递出去,难保他不起疑心。因此他有意空手与之相搏,将莲花瓣夹在断刀片中打了出去。果然激战之下,王遂古随手接过,重新掷出,这是习武之人自然而然的反应。待他觉得不对,已然晚了。
      如燕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笑着向崔延祚行了个礼,道:“这位大哥,多谢您啦。”崔延祚见她笑得可爱,心中气早消了,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
      王遂古道:“不错,权晋诚是我杀的。这般见利忘义、狼心狗肺之人,我只恨杀他太晚!”
      李元芳冷笑道:“那么张百巧呢?他总不是见利忘义之人罢?你又为甚么杀了他?是你冒他之名写的蜡丸被发现了呢,还是因为他看破了你并未身死?你墓中白骨又是哪个倒霉鬼?”
      众人均是一怔,崔延祚不明所以,奇道:“甚么叫并未身死?”
      李元芳提高声音道:“王勖,我敬你是个坦荡男儿。事到如今,何必藏头露尾?”
      他自听狄公说过蚺虵胆之后,就觉得王勖墓中的白骨有些蹊跷。蚺虵胆难得,若死者就是王勖,何须用药掩盖尸体本来的模样?今日见了王遂古与宣城情状,更断定了他正是宣城的夫婿。
      那王遂古朗声一笑,道:“遂古亦是真名,我无心隐瞒,却不得不然。至于你所问之事……”他瞟了武皇一眼,道:“墓中之人是权毅权将军。他非罪婴酷,尸首不全。我与他既是同袍,又属连襟,总不能任他遗骨曝于荒野。”眼光一转,又定回了武皇身上,笑道:“王勖自问名声不差,总不至于教人掘了坟去。权兄安眠颍州,当可无恙。只可惜义阳公主……不能与权兄合葬。”
      这几乎是明晃晃在和武皇挑衅。以他在颍州声名之隆,武皇也的确不能将“他”的坟冢如何。
      李元芳道:“张百巧又如何说?”
      王勖一叹,道:“张兄乃是自尽,不过和我杀的也没甚么分别。我换蜡丸、放铁花瓣,瞒得过权晋诚,却瞒不过张兄……大约在我将他名声传到许州之时,他便知道我要做甚么了。”他沉默片刻,忽然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看着李元芳,道:“李兄,你可有些沉不住气呐。给我安个罪名,你心中便会好过么?我行事固然放肆,然则究其情理,你敢说全然是我等的错处么?”
      李元芳凝视着他,一时语塞。王勖所说,正是他心中翻来覆去的念头。他情知事到这般田地,两人势必不能全活。狄公为求案情大白、他自己护卫皇帝周全,均是职责所在。可宣城报仇更是人之常情。何况权晋诚死有余辜,皇帝也未必全然干净。算来算去,竟不知谁对谁错,这一股激愤之气无处可出,对着王勖词锋便尖锐起来。此时人人心思百转,竟无人能答他这一句话。
      上官婉儿见武皇冷笑不语,秀眉一扬,朗声道:“社稷公器,岂容你私仇相报?”
      王勖瞥她一眼,笑道:“你且问你身边那人,可曾将社稷当做公器了?”婉儿冷笑道:“谁做皇帝能不杀人?谁能教天下间个个满意?但有不顺意的便都来反上一反,天下人才当真过不了日子!何况……”她指了指远处众人,傲然道:“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陛下便是成者。你这一干乌合之众,便是不成者!杀便杀了,管你谁对是错,该与不该!杀了尔等,天下照旧升平。明日早朝,圣人收到的,也照旧是好消息!”
      她身姿柔弱,说话声也不甚大,但言语之中,却带着一股无情无理的霸道,和她清脆婉转的声音大不相称。狄公低眉不语,武皇却笑了一笑,意甚嘉许。
      王勖愣了一下,喃喃念道:“成者为首。”忽然仰天打个哈哈,道:“正是成者为首。”向武皇略一拱手,笑道:“既然不分是非,那便论成败罢。”说罢袍袖一扬,退向了远处阵中。本在观望的一众侍卫便步步紧逼,走得快的已与千牛卫交上了手。
      李元芳见他身形动处,已连杀了三名千牛卫,急命:“让开此人!进屋!”众千牛卫依言退入厅中。
      王遂古微微一笑,举手止住正要上前的众人,低声道:“这屋子能有多大地方?你们进去了反而施展不开。等他们自己出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八月初四(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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