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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八月初四(三) ...

  •   武三思在室内伸长了脖子,见那两名内卫竟不需府中人带路,径直向宝库走去,不由出了一身冷汗。武皇冷笑一声,不去理他,向狄仁杰道:“你接着说。”
      狄仁杰微微一笑,略说武三思在千牛卫中安插眼线,藏匿权晋诚身上所带之图等事。眼见武皇看武三思的神色不善,道:“臣想权晋诚入殿中时,庆奴应该已死。他是去收拾一干证物,免得事发牵连自己。命案发作之后,权晋诚回了驿馆,在李将军赶去找他之前,先有旁人找上了他。此人与他相识,并且知道莲花灯之事,因此他才敢拿出那片铁质的莲花瓣。臣大胆推测,正是此人安排了这莲花灯之事,也正是他,趁权晋诚质问他之时,以花瓣作为暗器,要了他性命……甚至……我还可以推测,也是他,假张百巧之名,造了那两个蜡丸。一个放在银灯之中,以保证花瓣散落。更在蜡丸中写明了此物不祥。”他看了武三思一眼,道:“陛下若有不测,梁王、权晋诚本就脱不了干系。若明知不详,仍将此物献上,更是其心不良了。”武三思拭了拭额上的冷汗,偷眼望着武皇。狄仁杰续道:“剩下一枚,他塞进了权晋诚口中。用来告诉我们,是梁王藏起了贡品。”
      他转向武三思,道:“那么,是谁这样处心积虑要害梁王?不止梁王,还有权晋诚。”其时武三思势大,他心思阴狠,手下人命不在少数,骤然间问谁要害他,只恐有此一想之人不在少数。
      狄公见武三思茫然不知所谓,又道:“老臣再说明白些,您和权晋诚一道做过什么,开罪了谁?”
      武三思“啊”的一声,恍如梦醒,指着宣城,颤声道:“你,你……”激动之下,脚步都不稳了。
      宣城“哈”的一声,道:“你这般惊讶做甚么?你不会才想起来,权晋诚跟你告过密罢?”
      武三思气得说不出话来。宣城叹了口气,对武皇摇头道:“你这侄儿也太蠢了些,这样子也敢学人造反,当真自不量力。”如燕低头抿嘴一笑,随即正色抬头,却见上官婉儿也是低眉垂目,嘴角微微一扬。
      武三思咬牙切齿,伸手要去掐宣城的脖子。武皇怒道:“你还嫌不够丢人!”惊得他立即停步,一看武皇脸色,慌忙又跪了下去。
      宣城退开两步,冷笑一声,道:“狄大人,我也跟你说个故事。”狄仁杰点点头,宣城道:“从前有个人,自小没了父母。亏得族中的一位远房兄长拉拔成人,给他安排了官儿做,又替他张罗着娶了亲。虽然不能大富大贵,也算衣食无忧啦。”如燕本以为她要说自己,见扯得远了,略觉得奇怪,可狄公与武皇都在用心倾听,她也便不说话了。
      “后来那位兄长先是在京城娶了亲,又远赴袁州任职。和兄弟相隔渐渐远了,心里却还是把他当亲生弟弟看待。”狄仁杰听得“袁州”二字,不由看了武皇一眼,见她也是低声一叹。
      “又过得几年,这个小兄弟千里迢迢从任所赶到了袁州,说是要和兄长聚上几日。做哥哥的自然高兴极啦,杀猪宰羊地招待他。大家欢欢喜喜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她说的是欢喜之事,可语调却阴恻恻地飘忽不定,如燕越听越是难受,暗道:这兄弟想来就是权晋诚,他做什么了,杀了他兄长么?只听宣城道:“第二天早上,那位兄弟告辞走啦,哥哥嫂嫂说甚么也留他不住。他前脚出门,后脚便有内卫围了府,将他哥哥嫂嫂一家下了大狱,百般……”她声音微微一滞,随即扬了起来,“百般折磨凌(河蟹)辱。逼他们承认谋反作乱。”
      “内卫生生折腾死了那位兄长,怕交不了差,索性假做口供,说他全家谋反,在牢中尽数杀了。连尸身都不许人收敛。那兄弟却得了大大一笔赏金,快快活活又去做他的官了。只是这般大的功劳,却没人给他升官,未免意有不足。”
      她仰着头一笑,道:“那兄长是个好人,他妻子更加从没害过人。便这么死无全尸,还搭上了一家老小的性命。狄大人,你说他们冤是不冤,要找那害了他的恶贼报仇,该是不该?”
      如燕不知她说的那兄长是谁,其余众人心中却都有数。高宗长女义阳公主,所嫁之人正是袁州刺史权毅。此人两年前已因涉及谋逆被全家处死。而当时密报武皇此事的正是梁王。
      那两三年中武皇借口诸事,将李氏王孙旧臣逐一翦除,其中冤抑不在少数。权毅惨死,究其原因,乃是他娶了萧淑妃的长女,李素节的姐姐。权晋诚等人首告倒是次要。但这理由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
      武皇默然片刻,才道:“这么说,你是认了?”
      宣城漫不经心地道:“我认不认的,都是一般。”忽地里抬头望着武皇笑了笑,道:“横竖都是要算到我头上的,是不是?”
      武皇一哂,心道正是如此。如燕却暗暗奇怪,她既知如此,为什么还是这般有恃无恐?难道要和皇帝拼命不成?可是她丝毫不会武功,慢说自己,随侍武皇、狄公而来的内卫、千牛卫,随便出来一个,她也断不是对手。这么一想,心下倒也坦然。
      狄仁杰也皱了皱眉,道:“殿下。请您慎言。”他也想到了如燕所想之事,宣城对上武皇之时颇有狂态,不知是自暴自弃还是另有所图。但此刻当务之急,却是弄清楚他心中的另一个大疑团。
      他从昨日便为此事踌躇,不知是暂不说明好还是索性说穿了的好。与宣城见面还在他筹算之中,武皇亲临却远出意料。此刻唯有行一步看一步。当下深吸一口气,转向宣城,道:“此事殿下始终知情。然而造灯、藏图、杀人,都另有其人。”
      宣城皱眉道:“你说甚么?”她声音镇定自若,却避开了狄公的眼神。狄仁杰见状,心中更是笃定,道:“权晋诚虽好钻营,却还算慎微。既然害了义阳公主一家,如何敢找上殿下?老臣细查权晋诚这几年来的踪迹,除却公务,他可说是潜踪隐迹,离颍州要多远有多远。可张百巧却常住颍州,更与刺史交情匪浅。权晋诚焉敢一纸文书调走了他?除了‘偶然’间见过张百巧所造物事,实在是天下无匹。更是因为你们有意安了他的心。”有意顿了一顿,果然见宣城眼光游移,颇不自在,这才接着道:“哪知千防万防,却小看了张百巧与你等的情谊。这灯上仍是被人动了手脚。”
      武皇听他说“你等”,不由微微蹙眉,看了婉儿一眼。如燕心中忽然“咯噔”一下,想到颍州王勖棺中的白骨和那古怪的蚺虵胆,心中暗道不好。当下眼望狄公,示意询问,狄公果然点了头,道:“一年之前,张百巧被权晋诚借调至许州,过得没几日,王勖先报了病故。灯造好了,张百巧随即身死。”
      武皇冷笑道:“你也会杀人灭口这一套么?”宣城淡淡一笑,道:“你道人人同你一样,只会杀人灭口么?”
      上官婉儿上前一步,道:“圣人宽宏,不与你计较,你莫要得寸进尺。”
      她知狄公对宣城颇有袒护之意,武三思缩在一旁不敢出声,这宣城公主与她无亲无故。武皇碍于身份,不好与她争辩,正是自己发作之时。
      宣城扫了她一眼,脸上倨傲之色却丝毫不变,就如视而不见一般。上官婉儿脸色一滞,才要说话。如燕却几步走到门前,拉开了大门。与此同时,远处有声音响了起来:“什么人?”“站下了!”未等到人答话,刀剑相撞之声已经响了起来。显是出了乱子。室内众人脸色同时一变,宣城“噗嗤”一笑,道:“你们出不去啦。”如燕身形一动,已扣住了她脉门,武皇却冷笑道:“朕倒要瞧瞧她能闹成甚么样子。”
      狄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前,上官婉儿见武皇看向自己,连忙跟了出来,只听远处一片喧哗声中,一人尽力解释:“你们是什么人?误会了!我们奉了圣……”话未说完,便是“啊”的一声惨呼,再无声息。显然不是受伤便是已死。
      婉儿脸色一变,听此人口气,显然是适才派出的内卫,但是谁敢在梁王府中对内卫动手?她扫了门口一眼,只见随侍狄公的一众千牛卫各执兵刃,如临大敌,
      却不见当先问她是否要帮忙的那人。
      她久居宫闱,那是天下一等一险恶之处。此时明知凶险,却仍极是镇定,素手在袖中轻轻握成了拳,低声道:“国老,圣人是教梁王从寝殿里请出来的,特意未惊动人。护驾需靠国老的人了。”
      狄仁杰点了点头,才要回答,就见当先那千牛卫架着一名满身是血的内卫走了回来。走得近了,几人才看出来,那内卫半边脸似是被什么利器削了下来,模样极是骇人。此人却浑若无事,一路吩咐身边千牛卫:“带着短兵刃的,进去十五人,护住陛下。余下的散开守住门口。房顶上站两人,眼睛放亮些。”
      他随口发令,众千牛卫依言而动,并无一人慌乱询问。显是训练有素。狄公上前一步,帮他扶住了那内卫,伸手搭脉,同时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道:“梁王府百余亲卫围了正厅。内卫去取莲花灯,回来路上便被截住了,两下动了手……只活了这一人。”
      他说话时并未敛声,室内众人也都听见了。
      武三思一跃而起,奔到门前,颤声道:“这……这是怎么说?”回头看着宣城,道:“你……”
      宣城适才被如燕扣住了手腕,这时轻轻揉了揉,道:“你府上的亲卫谋反,来找我做甚么?”忽然凑近了武三思,轻声道:“我若是你啊,就该盼着他们真能冲进来杀了皇帝,好歹你还能有条活路。”声音虽低,却人人听得清清楚楚。
      武三思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想了片刻才明白自己境地。他本想借宣城身份陷害狄仁杰,最好能激得武皇当即杀了他,最不济也要立即幽禁。待到武皇回宫路上,再引人伏击,那时视机而动,或逼宫,或救驾,进可攻退可守。彼时朝中既无狄公,与他作对之人自然大减。他于大位却是更近了一步。
      可他断没想到宣城孤身一人陷在自己府中,竟还敢围攻皇帝。更可怕的,用的竟还是自己的护军。他本想置身事外,可是府中护兵一动,他就无论如何也洗不清了,此战若胜,宣城等人一个“弑君”之名便可开发了他。若败,以武皇手段之狠,自己只怕再无生路了。
      他吓出一身冷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至武皇身前,抱住了她双腿,哭道:“圣人……姑母,臣断没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
      武皇错开身子,冷笑道:“愚不可及。”懒得看他满脸涕泪的模样,举步出了房间,朗声道:“乱臣贼子,岂有成事之理?”回头看了宣城一眼,道:“朕等着看他们身败名裂,追悔无及。”
      她走到门口,只见梁王府的护卫已经逼近百步以内,连厅带院全围了起来。略远处苑囿中三三两两仆役,抖抖索索躲在各处指点,一人声音略大,登时便是一支长箭当胸穿透。直吓得梁王府下人作鸟兽散。一时之间,这梁王府中,就只剩秋蝉声嘶力竭地长鸣。
      见她出来,四周里刀剑的反光忽然大盛,狄仁杰本蹲着身子看那内卫伤势,见状连忙起身,挡在她身前,沉声道:“此间由臣等处置,陛下”他那“请回”二字未说出口,武皇便微微摆手,笑道:“朕御极以来,四方多有变乱。可这当面起兵的,还是第一次见。怀英啊,你愿不愿和我一道看看这热闹?”狄仁杰也是一笑,躬身道:“陛下既有雅兴,老臣自当奉陪。”两人对视微笑,武皇在前,那千牛卫与狄公在后,三人一道走出十余步。
      这三人走得得近了,便能看出围攻诸人列队颇有章法,外围诸人皆执枪、矛、戟之类长兵,另有二十余人在众人环护之下,拿的却是弓(河蟹)弩。
      武皇冷笑一声,朗声道:“朕今日对天为誓。尔等当中,如有身受胁迫蛊惑等事,但教悔过,朕概不追究。否则的话……”她眼光缓缓从众人脸上扫过,高声道:“犯上作乱的贼子,朕一个不饶!”。不少人微微色变,或是避开了她的目光。余下约四成人却极为镇定,甚至有人将手中弩(河蟹)箭对准了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八月初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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