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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七月廿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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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府
狄仁杰将李元芳交给他的蜡丸放在桌上,细细审视。
那蜡丸本封得不甚牢固,又让李元芳一剑刺进城墙中,更显得歪歪扭扭,难看之极。如燕急欲知道里面藏了什么,见狄仁杰迟迟不肯动手捏开,不由微觉奇怪,笑道:“您给它相面么?”
狄仁杰也笑道:“别心急。你倒看看,这蜡丸和当日元芳从权晋诚身上搜出来的有什么不同?”
如燕皱了眉头,心道:“那蜡丸是张百巧做的,为的是做花灯的转轴。这一个是那千牛卫交出来的,曾经教人拆开过,恢复不成原样也属寻常。叔父问这个干什么?”但他既然这么问,想来必有道理。脑中回忆当日情景,缓缓道:“那蜡丸比这个要大要圆,也光滑得多。”
狄仁杰一笑,道:“对了。”
如燕一时未明,正要说话,却听狄仁杰道:“还不进来?”回过头去,便见李元芳笑着从门后转了出来。
如燕奇道:“您怎知是他来了?”李元芳武功本胜过她,又刻意敛声,她未能察觉原在意料之中,却不知狄公如何能知他在屋外。
狄仁杰扫了李元芳一眼,微笑向如燕道:“人道入芝兰之室,久而不觉其芳。看来果然不错。” 需知李元芳身上所敷伤药是狄仁杰亲自开的方子,为让他睡个好觉,特意将琥珀与乳香两味凝神止痛的药物分量加得极重,药气也远比一般金疮药浓烈。如燕自昨日起就守着李元芳,衣角鬓间早染了这味道,室中药香加重,她便无从知觉。这时听狄仁杰打趣,脸上一红,背过身道:“叔父又来欺负人了。”
李元芳知他两人故意不理会自己,微笑着求道:“大人,我实在躺得累了,起来走走成么?”
狄仁杰皱眉道:“胡闹!”
李元芳知他并未动气,嘿嘿一笑,走到桌边,将那蜡丸拿了起来。想起那千牛卫少年,神色不由黯然。
狄仁杰知他心思,也微微一叹,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说话。
李元芳本待摇头,却见如燕狠狠白了他一眼。微微苦笑,只得坐下,将那蜡丸捏在手中把玩,神色忽然一凛。
狄仁杰道:“怎样?”
李元芳抬头道:“权晋诚身上那个蜡丸……不是藏在机关中的。”
如燕想起粘在金丸上的蜡油,忽然明白了狄仁杰问话的用意,道:“对啊。那个蜡丸让烛火烤了几个时辰,总会有地方融开,不会还是那么规规整整的。那……这张图是真的假的?”
狄仁杰道:“恐怕是真的。否则的话,梁王为甚么不顾一切要将它抢到手?何况现下他已被皇帝软禁在府中,我虽不知确切原因,却也可以想见。”说着微微一笑,道:“此事不忙,待会儿狄春回来,一切便有分晓。”
李元芳奇道:“那……难道这个反而是假的?权晋诚的障眼法?”
狄仁杰让他问得一笑,道:“我又不是神仙,哪能猜到这许多?打开来看看。”
李元芳捏开蜡丸,果见其中也是一张小小的纸条,只是纸上皱褶甚深,显然是曾教人揉成一团。
如燕本站在一旁,这时好奇心起,也凑了过来。见到那纸上所绘图样,却微微一怔。
这纸上字迹他们均已看得熟了,确实便是张百巧所书。
这一回所画的却是小小一朵莲花,一端系着一条细细的锁链。一旁写的是:“以启莲花灯。是物不祥,姑存以践诺,他日弃之。”
李元芳反应极快,立时抬头看向狄公,道:“庆奴身上那条链子。”
狄仁杰点点头,随即道:“可是链子上挂的莲花呢?大殿之上可并没搜出此物。难道……那凶手是冲着此物去的?”背了手在室中缓缓踱步,沉吟道:“看张百巧的意思,造这东西并非出自他本意。是物不祥,是物不祥。嘿,他倒是有先见之明。”
如燕一直沉思不语,这时忽然道:“权晋诚会不会与张百巧有关?”
李元芳道:“你说是他拿走了那朵花?”暗道:“那孩子在我之前搜过权晋诚的身,他没提起此物,想来不在权晋诚身上。会不会是他拿去毁了?”
狄仁杰道:“如燕,你且把颍州之事再给我细说一遍。”
魏王府
后园
王遂古与一黑衣人并肩而立,那人脸上罩了黑纱,年貌难辨。
王遂古道:“这里是京畿重地,皇帝的耳目四下皆是。你当心些。”
那人冷笑道:“她关了我三十几年,还不够么?我偏要同她作对,偏要到她眼皮子底下来。你放心,天底下没人认得我的。”
王遂古微微摇头,心下暗道:“谁说的?三十年,四十年,我一样认得你。”道:“我另给你找个住处,这魏王府不可再来。”
那人“嗯”了一声,转过身子,略往远处张望,道:“这儿比长安差远了。”
王遂古心中一动,并不答话。那人也不是要他回答,自顾自四下打量,忽然问道:“等这事过了,你会去长安么?”声音之中,隐隐带了些期许。
王遂古目光柔和,却断然道:“不去。”
那人教他说得一愣,过得良久,幽幽叹道:“是啊。不去。”
狄府
狄仁杰接过狄春递来的桐木偶,打量两眼,问道:“打听清楚了?”
狄春回道:“是。几位大人说得清楚,的确是梁王私藏贡物。至于藏了什么东西,大家就都不知道了。”
狄仁杰顺手将那木偶递给李元芳,向狄春道:“你先去休息罢。”
李元芳接过木偶,看了一看,伸手将插在上面的莲花瓣拔了出来,道:“果然是梁王。”狄仁杰微微冷笑,道:“好极了。”
如燕听他如此说,从李元芳手中拿过那莲花瓣,轻轻一掂,却较之前的花灯配件沉重得多,她“咦”了一声,指尖用力,捏了一捏,只见那花瓣上登时留下一道浅浅的指甲印痕。质地如此柔软,显是纯金铸成。她一怔之下,心中已猜出了七八分,忽然抬头看着狄仁杰,道:“您要查梁王府?我去。” 狄仁杰看了她一眼,见她兴冲冲的,不禁摇头微笑,看李元芳时,见他也是一脸无可奈何的笑意。
这瓣莲花瓣既是纯金,显然便是出自武三思所昧下的贡品之中。
原来武三思闹出这巫蛊之案,本是想浑水摸鱼,将莲花灯杀人之事栽赃给李旦,顺手除去狄仁杰李元芳,不料刘涵云坚称此事是因自己对武皇怀恨在心,把李旦撇了个干干净净。问她黄金花瓣从何而来,她却道是自家仿造的。众人明知她说的是假,却无奈她一口咬定。武皇恨她桀骜,仍是赐死了她,心中对李旦的怀疑却无形中消减了些。武三思本有弄巧成拙之感,哪知武皇竟不知从何处听说他府中有一盏莲花奇灯,要过府相赏。他怎敢将那赫然缺了一瓣的花灯呈给武皇过目?左思右想,只有硬着头皮认下了私藏贡物之罪,同时密令京中能工巧匠,务必要做出一片能乱真的莲花瓣来放回去才好。
如燕素来厌恶武三思,此番为了狄仁杰与李元芳入狱之事,更是恨极了他,这两天放下了心,本就时不时盘算该怎生给他找个大麻烦,也好出出这口恶气。此番有查案之名,更加可以为所欲为,反正武三思素少智谋,依现下情势,他也只有听从狄仁杰吩咐这一条路可走。
东宫
灯火昏黄,室中长案上摆着一盘瓜果,盘下衬着黄绢,显是御赐之物。
李旦直直看着座中一名绿衫少女,眼中却是一片空洞迷茫。
那少女轻声道:“听说殿下中暑了。圣人命我来看看您,请您好生休息。”
李旦苦笑一声,道:“替我转奏,就说儿臣谢过母亲挂怀。”看了她一眼,又加了一句:“多谢韦姑娘。”
那少女听他语气颇含凄苦嘲讽之意,心下一酸,垂下头来,不敢再与他目光相接。
李旦见她如此,微微一动嘴角,道:“现下我是朝不保夕,你不用害怕。”
那少女低声道:“我……对不住你。你怪我不怪?”
李旦冷笑道:“一条人命而已。承你手下留情,我已是感激不尽了。”
少女咬住了嘴唇,眼中泪水泫然欲滴,终于忍了回去,叫道:“骗人!你骗得我去糊弄陛下和梁王,骗得她为你送了性命,现下你又来骗人了!”
李旦仰天打个哈哈,笑道:“是啊。我早就说过,我没有过半分真心待你,谁教你不听?”,越笑越响,声音中却全是苦涩之意。
那少女见他狂态毕露,大惊之下想也不想,上前一步按住了他的嘴,轻声喝道:“快噤声!”
李旦不去理她,抬眼望着屋上雕梁,泪水忽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那少女自己也满脸是泪,手上却按得更紧。
过得良久,两人力气用尽,慢慢滑坐在地,李旦低声道:“你回去罢。别求陛下什么,也别再来了。”
那少女不答,举起衣袖来擦干了脸上泪水,站起身来向他行了一礼,朗声道:“殿下请静心休养,奴婢不多打扰了。”
李旦知她用意,也略略提高声音,道:“有劳韦姑娘,请姑娘代臣向圣人谢恩。”
那少女回头深深一望,伸手推开了屋门,夕阳的光芒斜射进屋,笼得她的身影又是光艳,又是模糊。
李旦怔怔地看着她走远,低低一笑,轻声道:“涵云……团儿……你们教我怎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