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狄仁杰同人）七宝莲花灯》且问流水

12、七月廿七

　　清晨，狄府
　　如燕惊道：“徐有功流放岭南？什么时候的事？”
　　狄春道：“听说是昨夜下的圣旨。”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小姐，老爷和李将军他们是不是没救了？”声音微带哭腔。
　　如燕抬起头来，昂然道：“自然不是。”

　　上阳宫
　　武皇低头阅折，她身边摆着一张小案，上官婉儿侧身坐在案前，正自誊写上谕。
　　两人均是全神贯注，殿中极是安静。
　　忽然之间，武皇一声冷笑，“啪”地将一份上疏摔在地上，怒道：“这是什么东西？前言不搭后语，他要说什么了？”
　　殿内宫人见她发怒，都吓得不敢作声。
　　上官婉儿随她日久，这等场景却见得多了，起身捡起上疏，见她不置可否，心知无碍，当下低头阅读。
　　那是梁王武三思的谢罪表，笔迹拙劣，词句不通。
　　上官婉儿微微一笑，心道此人不学无术，想来是因为谢罪表不好命人捉刀，这才亲自动笔，皇帝素来宠爱这侄儿，此时为了一盏花灯，又何必生这么大气？
　　哪知念头尚未转完，便见表后另附了一张纸，却是狄仁杰的上疏，极言李元芳无罪，此事仍需彻查。
　　上官婉儿一惊，看向武皇，只见她皱眉撂笔，道：“婉儿，陪朕走走去。”
　　她两人换了常服，不带从人，顺着内苑湖边缓步前行。
　　此时正值仲秋，湖中莲花盛放，清香沁人肺腑。武皇本是满心烦闷，当此美景，不由精神一振，微笑道：“长安内苑里，也有这么一大片荷花。”
　　她少年入宫，半生拼搏挣扎，多少次死中求活，皆在长安。迁都洛阳，固然是为节约漕运花销，但也有远离故地，一忘前尘之意。如今见了满塘荷花，却不自觉便想起了当年旧事。
　　上官婉儿知她心中正有所想，并不答话。两人凝视湖中，一时无语。
　　忽见远处莲叶摇动。清歌隐隐，显是有人荡舟采莲。
　　武皇笑道：“这是谁？兴致倒好。”
　　上官婉儿也微笑道：“是公主罢？”湖上虽有采莲小舟，但敢在这禁宫之中随意行船，高歌无忌的，想来便只有太平公主一人。
　　欸乃声中，小舟转出花丛，只见一名绿衫少女立在船头，手中持着一支白莲。长裙似水，人面如花，映着清水碧波，宛然如画。
　　那船中显然只她一人，她也不荡桨，一任小舟随水漂荡。
　　武皇见不是太平，又笑道：“婉儿，这是哪位郡主？朕可看不清了。”
　　上官婉儿却微微颦眉。相隔虽远，她却已看出此人绝非宫中女眷。正不知如何作答，却听歌声又起，这次却听得甚是清楚，她唱的是一曲《杨柳青》：
　　“去时杨柳绿关山，归来大雪满祁连。男儿不唱《沙场苦》，愿随将军破楼兰！”
　　这是戍边军人所唱之曲，词意慷慨豪壮，女子唱来本不相称。但她声音清越，听来自有一股傲然豪气。
　　上官婉儿心下暗暗叫苦，不知这人哪来这般大胆子。见武皇神色和悦，却也不敢坏她兴致。只盼她赶快荡舟离去，自己尚可为她遮掩。
　　那人却似全不领情，声调一转，又唱道：
　　“折得杨柳乱如丝，忆君常惹襟袖湿。燕子归来已有日，万里相思知不知？”
　　这次却是婉转妩媚，缱绻情深。
　　上官婉儿幼遭家变，长于深宫，所习所见，均是权术谋诈之事，心性之刚强，远胜一般男子，但这时听得这曲中一往情深的少女痴心，细细咀嚼那万里相思之情，不由爽然若失。
　　武皇这时也已知此女并非宫眷，但也立于湖边，侧耳细听，竟似痴了。
　　一曲既终，那人缓缓将船划向岸边，武皇微笑道：“原来是她。这丫头好大胆子。”上官婉儿睁大了眼睛，不知她在说谁。
　　那少女弃船上岸，盈盈下拜。
　　上官婉儿惊道：“你是狄小姐？”看武皇时，武皇却向她轻轻摆手。上官婉儿会意，躬身退下，心中颇为如燕担忧。
　　如燕朗声道：“臣妾擅入禁宫，惊动圣驾，请皇上治罪。”说罢跪叩不起，语气却极镇定。
　　武皇神态温和，道：“你怎么进来的？”
　　如燕道：“重施故技，不值皇上一哂。”
　　武皇摇头道：“罢了，你连朕都扮过，混进宫来自然不难。”随即面色一沉，道：“你进来这么胡闹一场，便想让朕放了狄怀英与李元芳么？”
　　如燕道：“臣妾不敢。只是叔父与李将军无辜获遣，臣妾无法可施，唯愿与他二人同罪，还请皇上成全。”
　　武皇微微冷笑，道：“你以为你救过朕性命，朕便不敢办你？”
　　如燕抬起头来，道：“臣妾不敢这么想”，望了武皇一眼，一字一顿道：“叔父也救过皇上性命。”
　　武皇大怒之下，便欲发作，却见如燕神色凝定，心下一动，终于一声长叹，道：“那么你是怪朕忘恩负义了？”
　　如燕眼光一垂，道：“皇上心怀天下，凡有作为，当求有利于国，自然不能只记个人恩怨得失。可是……叔父和李将军，却都是忠义之士。”她撇开武皇所说“忘恩负义”，便是给她来个默认。
　　武皇冷笑道：“当真是狄怀英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嘿嘿，有利于国，有利于国。”微微沉吟，想起适才之事，问道：“狄怀英的上疏，也是你夹在梁王奏折中的了？”
　　如燕道：“是。”
　　武皇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当真不怕朕按律将你治罪么？”
　　如燕心中苦笑，暗道：“叔父与他都在狱中，左不过大家一齐死，我又有什么好怕的了？你决绝狠辣，亲生儿子尚不顾惜，这番心情，说了你也不会懂得。” 当下凄然一笑，道：“推事院中所禁，是臣妾至亲至爱之人。”
　　这一句答非所问，武皇鉴貌辨色，隐隐猜到她心意。念及“至亲至爱”四字，心中竟是一酸。
　　风动湖面，荷香远远传来，两人谁也不再说话。
　　武皇眼望湖面，心思如潮，终于缓缓道：“狄怀英有功于国，有恩于朕，朕自然不会忘记。可朕知道，他的心，从来就不是大周的。”
　　这番话她存在心中已久，却从没对谁说过。她与狄仁杰均是旷世之才，所谋却不尽同，两人平日里惺惺相惜是真，遇上变故时却难免各逞机谋。
　　如燕低叹一声，道：“叔父的心，和皇上您一样，是天下的。”
　　武皇一惊回头，凝视如燕，如燕抬头对上她的眼光，神情极是诚挚。
　　武皇知她有备而来，算准了自己断不会杀她。但当此情景，却也不由暗服她的见识勇气。
　　良久，武皇缓缓摇头，道：“你小小年纪，懂得什么了？”
　　如燕抬头一笑，道：“臣妾什么都不懂得，只是信他二人的赤诚之心。”
　　武皇声音微微抬高，道：“既是一片赤诚，狄怀英为什么自认是前朝旧臣？他的笔迹朕还认得，来俊臣总不敢对当朝宰相用刑罢？”
　　如燕心下一酸，低声道：“他自然不敢。可他对李将军用了刑。”
　　武皇神色一凛，忽然道：“你就这么信这两人？”
　　如燕深深叩首，道：“叔父于臣妾有恩，臣妾朝夕相随，所见所闻，不由得不信。李将军……”说到“李将军”三字，念及李元芳，心下半是甜蜜，半是酸苦。微微定神，续道：“李将军志虑忠纯，臣妾，我……信他不疑。”她本来一直极为镇定，此时触动心事，眼圈不由微微发红。语气之中，却是一派坚定。
　　武皇见她这副神态，心有所感，道：“你起来。”声音甚是温和。
　　如燕又行一礼，站起身来。
　　武皇道：“你要说的，朕听到了。朕会传旨不叫来俊臣再用刑罚。可是此事……”
　　如燕知她已然动心，微笑躬身道：“叔父当日说道，此案已有眉目。那人一手操控，便是想让皇上众叛亲离。叔父与李将军固然无辜，皇嗣与梁王也是被人有意牵连。”微微一顿，又道：“叔父与李将军自会为皇上分忧，妥为处置。”
　　这几句话却是她夸大其词，反正狄仁杰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李旦不死，武皇也不会当真治武三思之罪，这般说法却也不错。
　　武皇转过身去，叹道：“罢了，朕真是年纪大了。你且去吧。”
　　如燕行礼告退，武皇忽然问道：“你是并州人？”
　　如燕低声道：“《杨柳青》流行军中，那是人人都会的。”说到这里，两颊晕红，适才胆气决断，蓦地里化作了一团小女儿情态。
　　武皇会意，失笑道：“原来如此。”
　　《杨柳青》本是并州的民谣，有调而无辞，全凭歌者信口而唱，并州之人，无论贵贱，于此曲均甚熟悉。武皇长于长安，于故乡风物本不尽知，可这《杨柳青》之曲，却是幼年在父亲怀中之时便听熟了的。
　　并州雁门关，是出塞将士必经之路，往往便有并州父老，与出塞家人在关前一唱一答。因此塞外军人，不论是何方人氏，均会唱上一两句。如燕此曲，便是自李元芳处习得。
　　她所唱两首曲子，前者言征人壮志，将军功业，意在提醒武皇良将难求；后者说儿女情深，一往无悔，那却是她对李元芳生死相随之心。
　　武皇注视她远去的背影，长长一叹。
　　她处事素来果决。当年对付褚遂良、上官仪、长孙无忌等人时，她年纪虽轻，手段之毒辣利落却是教人叹为观止。此后大权在握，更是肆无忌惮，裴炎、王方翼、程务挺等，或为旧日功臣，或为边塞良将，她一一铲除，毫不留情。
　　登基前重用来俊臣等人，原本是她有意为之，旧臣太多，只得下酷吏这剂猛药。虽知牵连之人未必便都起贰心，但终是除之而后快。
　　现今年岁既迈，大愿得偿，念及当日旧人，虽不后悔，却已颇遗憾这一干人明珠暗投，不肯好好为她效力。
　　狄仁杰与李元芳，一个谋略百出，公正爱民；一个胆略过人，勇武无敌。她虽存杀意，却一直犹疑不定。这时被如燕几番暗示，权衡再三，终是怜才之心占了上风。同时见她一往情深，触动心底深处的柔情，不禁有些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