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七月廿六 ...

  •   武承嗣大笑道:“皇上还没问呢,他就先招了?大哥也忒没骨气些。”
      那白衣人也微笑道:“皇帝既然知道此事,他就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可他哪敢真让皇帝看见那灯?现在招了不过是个私藏贡物,若真让皇帝看到了,哼。”冷笑一声,也不再说话。
      武承嗣笑道:“我得关照关照梁王府的下人,别教大哥一时兴起,毁了那灯就不好了。”
      那人道:“他没那胆子。他怕哪天皇帝查起来,现在正满城找工匠,嘿嘿,百巧匠做的东西,哪里是这般庸手仿制得出来的?”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神情颇见凝重。
      武承嗣也叹道:“先生襟怀坦荡,无意功名,却这般处处为我谋划算计,当真难为您了。”
      那白衣人摇头道:“王爷若真这么想,我便开口问王爷讨个人情。”
      武承嗣一转念间,便明其意,道:“李元芳?”
      那人微微一笑,直视武承嗣的眼睛,道:“我要真解药。”

      上阳宫,嘉豫殿
      刘涵云淡妆素服立在殿中。盈盈一笑间,犹是二十年前女儿风姿。
      她稳稳向武皇叩下头去,脚下斜倒着一只金杯。
      武皇面无表情地注视她慢慢躺倒,起身转入内殿。上官婉儿匆匆一瞥,便急忙收敛心神,跟了进去。
      她身旁一名少女走在最后,对着空荡荡的大殿缓缓下拜。

      推事院
      李元芳侧身躺在床上,伤口已经清理干净,不再渗血。狄仁杰见他昏昏沉沉一睡不醒,又听来俊臣说他不能动弹,担心是那药有何不妥,但几次探他脉搏,却又一无异状。
      他既不知事态何以急转直下,又不知李元芳如此情形是凶是吉,心下种种恶绪杂陈。推事院中差役送来的饭菜便摆在桌边,他却哪里有心情看上一眼?
      天色渐沉,眼见室中最后一缕阳光也暗了下去。
      狄仁杰缓缓踱了两步,坐回李元芳身边,长长叹了口气,手指又搭在了他腕上。
      忽听得外间铁门“吱”的一响,狄仁杰抬起头来,便见白影一晃,一人立在囚室之前,低声道:“别作声。”
      那人背光而立,看不清容貌。
      他不知此人是敌是友,当下一言不发。
      那白衣人毫不在意,抛过一个小瓶,低声道:“给他服了。”
      狄仁杰随手接过,倒出来举到鼻端一嗅。尚未开口,那人已先道:“我要杀他不必这么麻烦。他内力被镇已久,再不服药,慢说武功,只怕连命都保不住。国老自己掂量着办罢。”
      狄仁杰心知他所说不错,却不明他为何好心送药,料想他必不肯说,当下起身一躬到地,道:“我代元芳谢过阁下。”
      那人一怔,随即正色道:“国老公正宽仁,李将军忠诚勇武,在下是久仰了。举手之劳,却当不起国老的大礼。”这句话却一改适才散漫随意,说得极是诚恳。
      狄仁杰一时摸不透这人底细,见他转身欲走,道:“阁下怎生称呼,可否见告?”
      那人转身笑道:“国老动问,不敢不答。”抱拳道:“王遂古见过国老,这便告辞了。”
      狄仁杰注视那人出了牢门,转过身来,却见李元芳正睁大了眼睛望着自己。
      狄仁杰又惊又喜,两步并到床边,道:“元芳,你醒了?”忽然想起他中了毒不能动弹,忙递过解药,道:“快吃了。”
      哪知李元芳翻身坐起,微笑道:“卑职又让您担心了。”起得猛了,牵动伤口,忍不住便微微一颤。
      狄仁杰伸手扶住,来不及询问,又去搭他手腕。李元芳笑道:“您都诊过几次了罢,怎么还不放心?”见他脸色严正,不敢再说,心下却甚是温暖。
      狄仁杰早就探得他脉象平稳,脏腑并未受损,又见他已经清醒,行动无碍,这才放心。但一夜提心吊胆,此时骤然轻松,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凝视他片刻,才道:“昨天让你走,干什么不听话?”
      李元芳歪了歪头,微笑道:“您又没说话,哪能怪我不听话?”
      他两日来处处顾虑时时算计,此时好容易得脱大难,心情极好,忍不住便想与狄公开个玩笑。见狄公皱着眉看他,敛了笑容,低声道:“谁知道他们又要做甚么,我总得跟您在一起啊。”
      狄仁杰缓缓摇头,长叹道:“皇帝不会杀我,却不一定会放过你,你这不是自己送死么?”
      李元芳笑道:“卑职一向命大得很,哪能这么容易便死?”随即皱眉:“这怎么回事,皇上不是已经知道权晋诚之事了么?”
      狄仁杰将东宫之事大略说了,叹道:“我们都疏忽了。说不定这两桩命案,全是在为这一步作铺垫。”
      李元芳皱了皱眉,道:“那么,除了梁王,还有魏王。”这句话说得不甚清楚,狄仁杰却已明其意,轻轻点了点头。提到梁王,便又想起他身上所中的毒,忙道:“那药是怎么回事?你现在怎样?”
      李元芳笑道:“不打紧,来俊臣已帮我解了毒。”他昨日已猜出那药的功用,眼见事急,索性便以内力催动药力发作。如此一来,药性发作得快了数倍,在他内力猛冲猛撞之下,登时带得他四肢不能动弹。可如此一来,药力便再也克制不住他乱成一团的内息。昨夜刑讯,他身上受伤,却等于是放出了瘀在体内的毒血。但此举大非正道,终是于身子有损,他半昏半睡,直到那人进屋时才惊醒。
      狄仁杰听他如此说,不由暗暗心惊。心想这药性如此猛烈,若非李元芳机敏,拖到此时,便是有解药,治与不治只怕还在两说。心中颇为感激那白衣人,笑道:“这王遂古也不简单,梁王用来对付你的药,他如何能有解药?”李元芳微微皱眉,道:“可他在长宁宫前,是与魏王同车的。”
      狄公当日未曾见到此人,这时细思他装束举动,缓缓道:“我猜他在宫中做过武将。不是千牛卫,便是羽林卫。”
      李元芳奇道:“您怎知道?”
      狄仁杰道:“他长袍之内,又罩了牛皮软甲,想来是习惯成自然。”看着李元芳,微微一笑。
      原来千牛、羽林两卫铠甲是精铁中掺入黄金所制,穿来威武美观,却极为沉重,夜间更是冰凉透骨。这两班侍卫多为京中子弟,吃不得这般苦头,大都在铠甲之中,再罩上件牛皮软甲防寒。久而久之,便成惯例。李元芳初擢千牛卫时,狄公也曾吩咐人给他预备,可李元芳曾在凉州服役,穿惯了铁甲,倒不习惯如此。
      那人衣领间软甲微露,狄仁杰一见之下,便知他是翀卫出身。
      李元芳算了算时间,暗道:这人若做过千牛卫,那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谁掌千牛卫?二十年前他年纪尚幼,狄仁杰也还在地方任上,不知京中之事。
      一想到“千牛卫”,登时便想起了那自杀身死的少年,低声将昨日之事说了。狄仁杰微微皱眉,问道:“那蜡丸呢?”
      李元芳抬头一笑,道:“扔了。”
      他那时料定自己必进推事院,绝难全身而出,身上藏不住任何事物。因此动手伤了两名王府家匠之后,便蜡丸插在了剑尖上。此后剑穿那黑衣人时,他有意使力道极猛,剑速极快,那蜡丸来不及被劈两半,便已随剑刺入了城墙。当时人人注意死者,均顾不上想他剑中有何蹊跷。何况他全力一击,以来俊臣或武三思手下诸人之力,若想拔剑,除非是先拆了洛阳城墙,料来他们也没这般胆子。
      狄仁杰听他说得得意,不由微笑,正待说话,忽听李元芳低声喝道:“谁?”
      房上黑影一闪,跃下一个人来,道:“是我啊,你,你没事罢?”声音微微发颤。
      狄仁杰奇道:“如燕?”这人黑巾蒙面,但身材声音,显然便是日前才到颍州的如燕。
      如燕揭开脸上黑巾,叫道:“叔父!”怔怔地望着他两人,眼圈一红,随即咬了咬牙,道:“我接到狄春传讯,连夜赶回来。这……”看见李元芳肩上伤痕,伸手想触,却又不敢。
      李元芳知她心中难过,微笑着打岔,道:“还好狄春明白,我真怕他喂了鸽子就再不管了,我岂不白白背了个……”说着望向如燕挑了挑眉,含含糊糊道“的名声”。如燕听得忍不住“噗嗤”一笑,随即嗔道:“伤得这样,还在胡说八道。”狠下心来不去看他,转头问狄仁杰道:“叔父,我该找谁?”
      狄仁杰坐在案边,提笔写了封上疏,叠起递在她手中,道:“托徐有功徐大人转奏即可。如不成再想旁的法子,你莫要勉强。”
      是时武三思权倾朝野,来俊臣滥杀无辜,满朝之中,敢犯颜直谏的,便只有侍御史徐有功一人。他掌理刑狱,转奏犯官的奏章可说是他份内之事,狄仁杰如此安排,便是免得武皇迁怒。
      如燕点点头,心知此地不可久留,低声道:“叔父,我走啦。”终是忍不住,又看了李元芳一眼,却见他眼光也正凝在自己身上。她心下一酸,转身欲走,便听李元芳在身后道:“自己当心。”

      月色如洗,花香淡淡。武承嗣青衫散发,在府中漫步,随手折花摘叶,一派闲散。见王遂古步月而归,微笑道:“先生回来了。”
      王遂古见他这副打扮,也不由一笑,道:“王爷这是做什么,学晋人风度么?”
      武承嗣叹道:“我明知自己不是隐逸中人,可见先生过得无拘无束,还是忍不住心生羡慕。”
      王遂古淡淡一笑,遥望天上星光,道:“这天下间又有谁能当真无拘无束了?王爷既然心怀大志,那就不必为此自苦。”
      武承嗣神色一正,道:“先生说得是。东宫与梁王府已经被皇上派人守住,虽无处置,也不过就在这一两天之间。颍州可有动静?”
      王遂古道:“今早的传书,说是昨夜那小姑娘已不告而别,算算脚程,明日也当可回来了。”
      武承嗣微笑道:“小丫头跑得倒快。我刚派了人去颍州拿她的,这可扑空了。”
      王遂古道:“是我让那几人晚动身的。此时已到紧要关头,您置身事外就好,再多动作,反倒惹人生疑。”顿了一顿,微笑道:“梁王府的家将四下闹事,虽是武三思的惯用把戏,但当此情景,明眼人一见,便知是欲盖弥彰。”
      武承嗣本打算派手下人冒充梁王家将前往颍州,就地杀了如燕。心知王遂古必不赞成,事前也未对他说起。这时听他如此说,知他已然看穿,又听他说得有理,拱手笑道:“承嗣受教了。”
      他缓缓踱步,低声道:“狄仁杰现下人在推事院,朝中肯为他说话的人不少,可他先要找的,多半是徐有功。徐有功,徐有功……”心下沉吟,不经意间一回头,却见王遂古低头凝视适才被他随手折下的花枝,正自出神。

      推事院内,李元芳盖着狄仁杰的长袍,睡得沉沉的。他失血颇多,身子易冷,睡梦之中不自觉地将袍子裹在身上,紧了又紧,只露了一张脸在外。
      狄仁杰见他如此,微微一笑,低声道:“真是傻孩子。”缓缓背过身去,眼中一滴泪水,终于滴了下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