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琴挑

21、重逢是悲

　　到了晚上5点多，列车已经开到苏州，还有一个半小时，就到终点站上海。
　　迟聚开始收拾东西，卫生纸、水杯、拖鞋、杂志、牙具。。。一样一样地把东西装到包里，再把包放在铺上。
　　年轻男人早就把东西收拾好了，安静地坐在铺上看着窗外出神。迟聚想，他似乎挺喜欢望着某一处发呆，也不知道尽想些什么，眼睛一瞥，又看到铺上的两只行李箱，一个黑色的拉杆箱，足有自己的小皮箱两倍大，还有一个红色的拎包，也很大。
　　迟聚说：“哥们儿，快到上海了，你行李这么多，有人来接你么？”
　　年轻男人回过头看了看行李箱说：“有。”然后又转过头去看车外的风景，自言自语地低声说：“南方果然和北方不一样。。。房子不一样。”
　　迟聚来神儿了，他在南方待了七八年了，最熟悉不过，忍不住卖弄起来：“老不一样了，不止是房子，居住环境这边要比北方好很多，绿化好。可是气候就不好了，南方冬天没暖气，屋子里温度比外面还低五度呢，得穿棉衣，到了夏天就更难过了，潮湿闷热，人就跟蒸桑拿似的，哗哗地冒汗，在家里待着不开空调就得中暑。都说北方气候养人，南方不养人，是有道理的。哎，你以前到过上海么？”
　　男人摇摇头。
　　迟聚又开始介绍上海：“上海绝对是现代化程度很高的城市，硬件软件都比别的城市好，机会也多，年轻人都爱往这儿跑，地位就相当于美国的纽约。就是有三样不好：人多，车多，房子高。太拥挤了，幸亏浦东开发了，否则都能炸开。。。那你到上海是读书还是打工？”
　　男人轻轻地说：“我找朋友。”
　　“那你朋友住在哪儿？你认识么？你不认识，我可以帮你指路。”
　　“他会来接我。”
　　“呃。”
　　迟聚想了想，又补充道：“上海的人杂，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的人都有，骗子小偷抢劫犯啥的也多，你以后出门儿当心点，尤其是公车上，小偷可多了，我钱包就被偷过。”
　　男人没接话，默默地听着。
　　迟聚想，他不会把我当骗子吧。
　　这时广播里传来列车员的播报声：“各位旅客请注意了，列车前方到站，终点站上海站，列车晚点２０分钟，请旅客们携带好行李，准备下车。”
　　迟聚抬起左手腕看了一下表，说：“六点４０了，何止晚２０分钟，都快一个小时了，每次坐这趟车都晚点，就没正点到过的时候。对了。。。”
　　他从包里掏出一本黑色的名片夹，从里边抽出一张递给男人：“这是我名片，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尽管来找我，上面有我的公司地址和我的电话。”
　　男人迟疑着没接，迟聚就这么举着，甚至用期待眼神望着他，最后男人还是伸出了手接了过来：“谢谢。”
　　迟聚笑了，摆摆手：“谢啥？咱们不是校友么？你是我学弟，我是你学哥，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上海我很熟，以后你遇到啥困难，尽管来找我好了。”
　　“谢谢。”
　　迟聚想，这孩子除了谢谢，就不会说点别的，都要分开了。忽然想起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就问：
　　“对了，你叫什么？咱们也算是朋友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男人抿了抿嘴，看样子不太想说，不过还是开了口：“宋离。宋朝的宋，离别的离。”
　　迟聚嗫嚅着：“呃，宋离呀，宋离。。。”
　　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怅然。
　　这个名字就像这个人一样，总是让人忍不住就沉浸在忧愁中，他父母怎么给他取了这么个名字？

　　火车缓缓开进了站台，窗外的光亮突然暗了下来，透过窗户可以看见，站台上空悬着大大的站牌“上海”，醒目，巨大。站台一侧已经站了许多接站的人，人们翘首盼望，准备迎接自己的亲朋好友。
　　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列车停住了。
　　各个车厢的人们拖着行李在车厢过道里会汇成长长的一列，迟聚和年轻男人也在其中。
　　迟聚的行李少，就帮男人提着那个红色的大包——这还是他强争取来的，男人不肯要他的帮助，执意要自己提走所有的行李，迟聚见他瘦弱，非提不可，就因为这点事儿，两个人僵了半天。
　　人流慢慢地蠕动了，等到迟聚走到车门，已经过了２０分钟。
　　迟聚刚到车门就看到何玉婷站在人堆里拼命招手：“迟聚！迟聚！这儿！这儿！”
　　迟聚手里拎着包不方便挥手，只好冲她咧嘴笑：“哎！看到了，你在那儿等着啊！”
　　车门的钢丝台阶距离地面很高，一不留神就会踏空，迟聚回头关照宋玉：“你小心点儿，脚下台阶挺高的，别踩空了。”
　　对他细致的关心，宋玉不太适应，五年了，他能依靠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自己，越是关心他的人，他就越是想躲得远远，因为关心他的人，最终都会弃他而去，那么在他们离开他之前，不如自己选择先离开。
　　眼前的这个“学哥”天生的热心肠，让他冷冰冰的生活轨迹有些偏塌，不，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宋玉下了火车，迟聚并没有马上把行李还给他，也许是一时忘记了，他提着行李直奔何玉婷跑过去，宋玉没办法只好跟了过去，看到迟聚前面那个娇美清纯的长发女孩儿，立刻怔住了。
　　是何玉婷。
　　这个曾经与自己争夺世界的漂亮女人，这个曾经和自己一样痛失最爱的可怜女人，这个曾经用一盘磁带就妄想能安抚自己的单纯女人，这个自己曾经很恨，却又被她的良善稍稍打动的女人，此刻，竟然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上天似乎急不可耐地把他们再一次摆放在同一个命运轨迹上。
　　她在给他擦汗，她，是他的女朋友。
　　宋玉直接从迟聚手里拉回自己的行李，想立刻逃开这里，他千里迢迢从北方逃到南方，就是想找一座面积大人口多的大城市，这样遇见以前那些不愿意再遇见的人的机率就会减少，可没想到，刚一踏上这块土地，就碰到了一个。
　　迟聚回头见是宋玉，把他强拽到何玉婷的面前：“婷婷，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宋离，一个车厢的，他也是２９中毕业的，算来还是和你一届的呢，咱们三个都是校友，以后大家也互相照应着。宋离，这是何玉婷，我朋友。。。”
　　宋玉还没等他介绍完，匆匆忙忙说了句：“谢谢，我先走了，再见。”掉头就跑。
　　迟聚伸出手想挽留他，可又找不到什么借口，挠挠脑袋对何玉婷憨憨一笑：“这孩子怕羞，估计你太漂亮了，把人吓跑了。”
　　何玉婷却一直望着宋玉离去的背影发呆，直到在人群里看不清那个瘦弱的背影。
　　“迟聚，你们在火车上认识的？”
　　迟聚说：“是啊，这孩子不爱说话，我不知费了多少口舌和面包，他才肯说那么几句。”
　　何玉婷皱着眉头问：“他都跟你说什么？”
　　迟聚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个人，边走边说：“也没说什么，就是无意说起他也是２９中的，可惜因为生了场大病，高中没毕业，连高考都没参加，我看他怪可怜的，就多留心了。”
　　何玉婷想了想又问：“那他有没有说生的什么病？”
　　“没呀。婷婷，你怎么这么关心他，是不是看他长得好看，心动了？”
　　何玉婷啐了他一口：“你啥时能有个正经？我是说，他很像一个我认识的人。。。”
　　“你肯定认识，都一个学校的，你们还是一届的，即使不认识，也打过照面儿。”
　　“你不知道，我跟他不仅认识，我们还。。。”
　　“还啥？”迟聚突然来了兴致，如果是熟人，说不定就能再见到他。
　　何玉婷瞅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们还喜欢过同一个人。”
　　“呃。啊？”
　　迟聚张大了嘴巴，这句话翻来掉去地琢磨好几遍：
　　“婷婷，你和他喜欢同一个人，那就是说，就是说，不是他是。。。那个，你就是那个了？”
　　何玉婷苦笑道：“什么这个那个的，你觉得我像是么？”
　　“你现在和我谈恋爱，当然不是。”
　　“那你觉得他像是么？”
　　“这个，我倒说不太准，看不出。”
　　何玉婷叹了口气：“哎，其实他也很可怜，真的很可怜，我五年都没见过他了。”
　　听到可怜这两个字，迟聚心没来由地狠抓了一把：“怎么可怜了？婷婷，你快给我讲讲吧，你知道我是藏不住事儿的人，你也别跟我藏事儿。”
　　何玉婷缓缓点了点头：“好吧，咱们先回家，我再慢慢跟你细说。”
　　两个人直接进了地铁站，坐地铁回浦东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