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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驶向何方 ...

  •   第二天早上迟巨醒来的时候,已经七点钟了。
      感到口干舌燥,迟聚从铺上探出头抓起桌上的水瓶,习惯性地看了一下对面,发现床铺上只有被子,人不在。
      喝了半瓶水,他才有力气爬起来,穿好了外衣从铺上下来。上铺的人从外面回来,友好地跟他道了声早,迟聚也笑着回了早,拿着牙具去洗簌间。
      洗漱间空间狭窄,只有两个水龙头,排了四个人,两个人在里边,两个人在外面,迟聚是第五个。他向前张望了一下,下铺男人也端着牙缸排在最前面。等里边两个人洗完,他和另一个年轻的女孩先后进去。
      迟聚偷偷地观察他,发现他刷牙和洗脸的动作都很慢,右臂抬得不高,就像木偶被线牵扯着一样,小心翼翼地。等女孩洗完,迟聚走了进去接替了女孩的位置。
      他低头把牙膏挤在牙刷上,刚一抬头就看到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微微愣了一下,立刻晃晃手里的牙刷,灿烂地笑道:“早!”
      男人也微微一愣,勉强挤出些笑容,指了指他手小声说:“牙膏掉了。”
      迟聚举起牙刷才发现,刚才晃得用力了,牙刷上的牙膏被甩到了镜子上,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冲他笑道:“嘿嘿,劲儿大了。”说完赶忙接水把镜子上的牙膏清洗干净,重新挤上了牙膏,认真刷了起来。
      对着镜子,迟聚又忍不住瞥了男人一眼。男人右手托着毛巾,左手食指在眉骨那道伤疤上慢慢地划着,那样子,似乎仍没有适应光洁皮肤上这个突起的异类——尽管,迟聚认为,这条疤痕根本不会影响脸部整体的美观,但是看得出,男人很在意。
      擦干了脸,男人端着牙缸和毛巾,默默地离开了洗漱间。
      迟聚用双手掬着水流,一边猜测,他脸上的那条伤疤,到底是怎么来的,他的右手为什么不灵便。
      回到车厢,看见男人正缩在床上闷头吃泡面,默默地,不发出一点声响。
      迟聚想,要是换了自己,面条得吃得震天响,可这个人总是很小心,干什么都很小心,仿佛与外界隔绝了一样,或者他根本不信任除自己以外的人。
      迟聚觉得有必要跟他好好谈谈。
      放好了牙具,从背包里又拿出面包香肠递给他:
      “干吃泡面不好,尝尝这个,好利来的,挺好吃。”
      男人抬起头看了看他手里的面包,仍没有接,淡淡地说:
      “谢谢,我够了。”
      再次被拒绝,迟聚有些生气,偏跟他铆上了:
      “你是不怕有毒啊?你信我真没毒,不信我吃一块儿。”说着掰了一小块扔在嘴里,咽进了肚子。
      “没毒吧?”擦了擦嘴巴,重新取了一个递给他。
      男人垂下眼睫,可能也觉得不好意思,就接了过来:
      “谢谢。”
      “谢啥?出门在外,就该互相照应着。”
      迟聚松了口气,这第一步走成功了,以后就该顺利了。
      男人低着头默默地吃着,咬了两口面包忽然抬起头说:
      “还真挺好吃。”
      迟聚大笑着坐在他铺尾说:“好吃么?肉松的,我就爱吃这种。好吃就多吃点,我这儿还有老多了。”
      男人摇摇头:“不要了,谢谢。”
      “呃。”
      迟聚开始琢磨该怎么引起他比较关心的话题。
      “你到上海站下么?”
      “看你年纪也不大,一个人出远门儿,该是读书吧?”
      “在哪个大学啊?复旦?同济?还是上大?”
      “几年级了?”
      一连问了四个问题,都没有得到回应,迟聚有些灰心,想想他肯定还是不信任自己,那自己就该主动点儿。
      “你不愿意说,我就说说我吧。我叫迟聚,迟到的迟,团聚的聚,不过我可从来不迟到,我约会呀上班什么的,都很准时。或者你可以这么理解我的名字,迟聚就是‘迟到的团聚’,总归结果挺好不就得了?”
      迟聚看看男人仍没有感兴趣的意思,就再接再厉:
      “我大学考到同济,学机械,毕业后就到上海一个日本公司做销售,干了三年了,累得要死,狗日的他妈的工作狂,一个礼拜几乎天天在外面跑,我们累得像狗,他们却抠得要命,三年了,工资也没长多少,报个车费还要看时间。。。”
      像是被触动了心事,男人稍稍移过了视线,盯着手中半截香肠发呆。
      迟聚觉得有门儿,接着说道:
      “现在想想,还是念书的时候最好,啥也不用想,人也纯,不用你欺我诈的。不过大学也不好,为了当干部和找工作,也都各怀鬼胎,其实最好的时候还是高中,啥都不想,大家一门心思考大学。我读的那所高中在郊区盖了一所分校,我们就到分校读最后一年,那一年苦,可我们会苦中作乐。我还记得那边的自来水是纯天然的,跟矿泉水儿似的,老甜了,我们直接对嘴喝,教学楼前还有一个荷花池。。。哎?怎么你也知道我们学校?”
      男人有些激动:“你说的是不是29中?”
      迟聚点点头说:“是呀,你也是29中毕业的?你是哪一届的?我92届的。”
      男人的手,微微发抖,似乎用了极大的努力才下定决心:
      “我是94届的。不过,我没有毕业。”
      “那咱们还是校友呢。你为什么没毕业?”
      男人的声音有些凄凉,再度陷入了沉默。迟聚看得出,他在努力压抑,仿佛火山喷薄般,在他那张看似平静光洁的面孔下,情感的暗流在汩汩涌动。
      良久,终于平息了下去。
      “我生了场大病,休学了,后来也没继续念。”
      “呃。”
      迟聚想,既然他高中没毕业,那也不可能念大学了。
      “什么病?”
      男人摇摇头,刻意回避:“也没什么。。。同济大学是重点大学吧?你能考上挺厉害的。”
      听他这么说,迟聚有些自豪,谦虚地笑道:“哪里哪里,我们学校还有考上清华北大的,我算什么呀?对了,那你后来病好了没继续考大学么?”
      男人咬起嘴唇握紧了右手,立刻就松开了:
      “没有,不想考了。”
      他的眼瞳里坠着沉重的忧郁,迟聚马上猜到,这话是违心的。
      “那你到上海干嘛去?寻亲访友?旅游?还是打工?”
      “你问得太多了。”
      男人皱起眉头穿起鞋,端着吃剩的泡面起身走了出去。
      迟聚也觉得自己问得太多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毫无关系,只是一点点好奇,只是天生心热,他竟对这个年轻的男人像小孩子一样穷问不舍,非要打破砂锅。
      他自己也觉得无聊。
      男人回来的时候,手上没了面盒,他故意躲开迟聚的视线。
      “你还想不想念大学了?”迟聚没头脑地问了一句,问完了自己也后悔,大学谁不想念呢?他是生病才考不了,又不是成绩不好,当然有遗憾。
      “不想。”这次,男人回答得坚定,竟毫不犹豫。
      “我想睡会儿觉了。”
      迟聚无奈,只得从他床铺站起来,看着他拉上被子蒙在头上。
      迷惑了。
      这时,广播里传来列车播报员带着点方言的甜美声音:
      “各位旅客请注意了,列车前方即将到达蚌埠车站,有下车的旅客请准备好行李下车。。。”
      然后,广播开始播放赵本山小品专辑,上铺的人还在睡,鼾声渐起,中铺的人在一旁吃东西。迟聚站在中间,不想坐下,也不想上去,耳畔充斥着赵本山滑稽的说腔和听众刺耳的笑声:
      “我叫白云,我叫黑土,我七十八,我七十五,他是我老公,她是我老母。。。哈哈哈——”
      醒着的人都笑起来,迟聚也很想配合着笑,可实在笑不出。
      他盘算着还有多久才能到上海,蚌埠的下一站该到什么站了。
      忽然觉得,这一站一站的好长啊,就像人的一辈子,过了一个坎儿,还有下一个坎儿,一个坎儿接一个坎儿,等到没力气了,过不去了,就算过完了这辈子。
      心空落落的。
      他急忙掏出手机给婷婷打了个电话:“喂,婷婷么?我到蚌埠了。。。嗯,下一站可能是徐州。。嗯,我会当心的,你放心,拜拜。”
      放回手机,他看了看窗外,天空越来越亮,树木山石都在竭力往后退。
      迟聚想,什么都可以后退,唯独人生,不能退。
      火车上的时间很难熬,他希望这一天快些过去,脚着了地,心才能踏实。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驶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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