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琴挑

22、茫茫人海

　　到了家，何玉婷给迟聚讲了高中的事儿。
　　何玉婷和迟聚在大学认识，迟聚比她高两届，因为是老乡，又是一个高中毕业的，所以两人认识之后温度就直线上升，何玉婷是系花，迟聚是学生会主席，郎才女貌，公认的天造地设。迟聚毕业后就到了本地一家著名日本公司作了一名销售，两年后何玉婷也毕业，在一家五百强公司作经理助理。两个人在浦东的张扬路那里租了一个两室一厅，准备再过两年，就买房子结婚。
　　何玉婷端出事先热在锅里的饭菜，迟聚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食物，端起饭碗扒拉两口：
　　“嗯，好吃。。。婷婷，你快说，那个宋离，到底怎么回事儿？”
　　何玉婷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开口：“迟聚，你尝过一直支撑你活着的整个世界，顷刻间倒塌的痛苦么？”
　　迟聚拿着筷子的手忽然僵在碗边，呆了呆，问道：“婷婷，怎么突然问这个？”
　　何玉婷摇摇头：“你当然没试过，我们求学的路都是一帆风顺，没经历过什么真正的痛苦的，可是，他却经历过，甚至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迟聚眼睛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笑道：“谁还没经过点事儿？惨痛？还不至于吧？”说着夹了块茄子扔到嘴里，大口大口地嚼着，一边嚼一边不住地说“好吃”。
　　何玉婷坚定地说：“说惨痛一点儿都不过。。。他不叫宋离，本来叫宋玉，我是三班的，他是六班的。他内向老实，个性却很强，表面上看有点懦弱，其实骨子里有股倔劲儿。他有一个好朋友，名字叫南宫则夫。。。”
　　“南宫则夫？这名字挺怪，头一次听说，有点像日本人。”
　　“嗯，复姓，是挺稀罕的，估计中国就这么一个吧，可惜，已经绝了。”
　　“绝了？什么意思？”
　　何玉婷忽然觉得喉咙发干，仿佛曾经的惨剧全部浮现眼前，喝了口水才能继续讲下去。
　　“绝了，就是说，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他死了，高三那年，被他精神病妈妈用刀砍死了。”
　　“啊？”
　　迟聚瞪大眼睛，这样骇人听闻的事，头一次听说，妈妈会向儿子下毒手，尽管是神经病，可也太令人发指。
　　“然后呢？”
　　“然后，宋玉就变得有些不正常。这个时候，他们班里有个混混叫陈骏，就经常欺负他。以前他是不敢欺负他的，因为宋玉身边总是有南宫的存在，无论发生什么，南宫都会护着他，不让任何人欺负他，陈骏一方面很怕南宫，一方面又不服气，觉得老大的地位让他给抢了，南宫一死，他为了显示自己老大地位，就拿宋玉开刀，宋玉不反抗也不拒绝，就这么一个人默默受着，大家都以为他就想这么忍到毕业，直到有一天晚上在寝室里，出乎所有人的意外，宋玉用刀刺伤了陈骏，估计太黑了，刺得偏了，陈骏捡了条命，却废了只手，而宋玉，也因为故意谋杀未遂罪，被公安局抓走，被法院判了五年，正因为如此，他没能考大学，他的成绩一直都很好，在南宫死后，考大学是他最大的心愿了。”
　　“他俩关系就这么好？”
　　何玉婷抬起头，脸色苍白，眼圈红着，声音有些哽咽：
　　“何止很好，南宫就是宋玉的整个世界。。。他死后，宋玉几乎也死掉了。迟聚，一个从小和你一起长大，处处保护你，处处对你好，你除了他就没别的朋友的人，某一天突然永远离开你，你会怎么样？”
　　“我。。。”迟聚回答不出。
　　何玉婷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我那时很喜欢南宫，还托宋玉交给他一封情书，后来我们在一起了，我就发现，宋玉很恨我，也因此不理南宫了，竟然跟我一个好朋友谈朋友，我想这样也好，这样南宫和我在一起就不用为他分心了。谁知，我那个好朋友经常找我诉苦，说宋玉根本就对她没感觉，连手都不牵，只有在南宫出现的时候，他才会对她表示出热情。我也觉得很纳闷，可也没多想。后来，后来。。。我说了你不要瞧不起我！”
　　迟聚听得很深入，急忙说：“后来怎么了？你说，我不会瞧不起你。”
　　何玉婷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我就和南宫去了旅馆。。。我喜欢他，很喜欢，甚至打算一辈子和他在一起，所以我不后悔，迟聚你也没权利责怪我。”
　　迟聚说：“你放心，我不怪你，我没那么食古不化。”
　　“不过，我们没进行下去，南宫先停的，他说，‘何玉婷，我心里其实喜欢另一个人，所以我还是送你回家吧’，我问他是谁，他却不说，说‘你别问了，反正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们还是做普通朋友吧’，我哭着说，‘我不要和你做普通朋友，那个女孩是谁？我认不认识？我哪里比不上她？’他就说，‘你不认识，我也不会让你们认识的’。我知道他是为了保护她，也是为了保护我，可我很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于是经常暗中观察他，谁知道，谁知道。。。”
　　“知道什么？”
　　“谁知道，他根本就没跟任何一个女孩有过接触，跟他最亲密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宋玉，我亲眼看到他们偷偷手牵手，甚至有一次在教学楼背后，我看到他亲了他。我才终于肯承认，南宫喜欢的那个人，就是宋玉，而宋玉也早就喜欢他，他们，他们是。。。同性恋。后来，我对我那个朋友说了，她不相信，却被我们班的一个男同学听到，结果就有不少人在传他们是同性恋。南宫很生气，我知道，他是担心宋玉，可是没过多久，他就死了。一开始我还觉得他们恶心，可是后来看到宋玉的那个样子，他一直不肯接受南宫的死，表面上若无其事的，其实心里一定悲痛到极点了。我也终于明白了，喜欢一个人又有什么错？我喜欢南宫，他也喜欢南宫，就因为他是男的，就不能去喜欢么？可惜，我也帮不到他，眼睁睁看着他迅速衰弱下去，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考大学上，疯狂地看书，竟然学到晕倒。后来听说，他爸爸因为喝酒被工厂开除了，开除他的厂长就是陈骏的爸爸，所以宋玉才冲动想杀他。我一点都不可怜陈骏，他是个坏蛋，可是我却很可怜宋玉，他什么都没有了，喜欢的人，考大学的希望。。。迟聚，你在认真听么？”
　　“呃？呃，我在听。。。婷婷，我去趟洗手间啊，你先等等啊。”
　　迟聚连忙跑到洗手间去，何玉婷无奈地看着他用力关上洗手间的门，吃完了就内急，他还真是快。
　　迟聚急忙跑到洗手间，不是内急，而是不想让何玉婷看到自己的红眼睛。
　　如果只是当个饭后谈资，他只会笑笑，或者稍微心痛一下表示同情，可是故事的主人公偏偏刚刚与自己分手，而且在火车上共处了两天一夜，而且这个男孩给他留下了很深印象，他就不能不置身事外了。
　　或许，他是同情他，或许，他根本就是想到了自己。
　　同样坎坷的命运，或者，自己比他更幸运一些。
　　他想起他身上那缠绕得浓得化不开的忧郁，处处提防小心谨慎与人打交道的态度，以及他眉骨上的那道伤疤和抬不高的右臂，如此文弱的他，在监狱里的五年，是怎么挺过来的？即使挺过来，必定要经受普通人无法想象的磨难，他是怎么说服自己在没有一切希望的情况下，活下去的？
　　“宋玉，你是怎么过来的？”
　　他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的影像，像是问他，又像是问自己。
　　他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决定：把他接到家里来住，等他在这边能自食其力，如果有可能，供他读大学。
　　他立刻把自己的想法对何玉婷说了，何玉婷忧心忡忡，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么？你有他的联系方式么？如果没有，怎么找到他？”
　　迟聚这才灰心了，他只知道他叫宋离，还是个假名字，他住在哪儿，他的电话，他都一无所知，茫茫大上海，要到哪里找一个连姓名都是假的的外乡人？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明天要飘向何方，会不会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但是，他不会放弃。
　　他一定要找到他，因为，他是迟聚，他的名字注定，他们会再次相聚。
　　即使茫茫人海，万水千山。

　　再见了，我的爱人，
　　再见了，我的朋友，
　　如果我走了，请你一定记得我，
　　如果我走了，请你一定忘记我，
　　因为我是如此地，如此地，深深爱着你，
　　茫茫人海，万水千山，
　　我的思念，永远跟随你的足迹，直到海角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