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琴挑

19、火车上，旅途中

　　迟聚啃完了一个面包，看到对面的男人依然保持原来的动作，一动也没动。
　　他有些纳闷，这么久保持一个姿势，他不会累么？忽然肚子一阵痉挛，迟聚连忙从枕头旁抓起一卷卫生纸，小心翼翼地从中铺飞快爬了下来，趿拉着一次性拖鞋跑到厕所。刚脱了裤子，就想起来，装着钱和支票的夹包还放在枕边，没随身带着。可是，裤子都脱了，也不好再出去了。
　　迟聚经常出差，知道火车上扒手多，顺手牵羊的也多，一般贵重物品都必须随身携带，否则一不留神，就给小偷事业作贡献了。刚才太急了些，竟然忘记带着。车厢里的六个人，两个睡觉，两个在别的车箱和其他朋友玩牌，他脑海里突然出现那个年轻男人，只有他醒着，他会不会顺手牵羊？
　　迟聚很担心。
　　从厕所便器的圆洞里可以看见飞速而过的枕木和石子，划出一道道灰色的线状轨迹，伴随着咣当咣当车轮与铁轨相接处碰撞的声音，急切而惊心。他更忐忑不安。
　　解完了手，他连忙提上裤子跑回车厢，瞟了一眼下铺的男人，男人依然靠在车窗边，只是脸上多了副黑色墨镜。
　　迟聚连忙抓起枕头察看，咖啡色的夹包仍在，拉开拉链检查了里边的现金和支票，也完好无缺，这才放下心来，想到刚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禁有些愧疚。
　　他很想表达一下自己的歉疚，虽然被怀疑的人并不知情。
　　年轻男人自从上车就没和任何人说过话，想要他主动和自己说话，那是不可能的了，唯一能引起话题的方法，就是自己主动搭讪。
　　平白无故，说什么？
　　迟聚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面包和一个香肠，小心翼翼地坐在男人的铺尾，男人微微侧过头看向他，迟聚连忙抓住机会说：
　　“哥们，能坐坐么？”
　　戴墨镜的男人点了点头，又侧靠在车窗边。忽然面前出现一个面包，一个根香肠，他转过头，
　　迟聚说：“我看你中午也没吃东西，正好我带了好几个面包，还有香肠，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吃吧，别饿坏了。”
　　男人靠着墙壁，支起两条修长的腿，两条手臂搭在腿间，那懒懒的样子，似乎极为不情愿。
　　迟聚在他的黑色墨镜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缩小的，惨白的，他努力想透过影子和黑色镜片找到他的眼睛，可什么都找不见。
　　可是，迟聚就是觉得，对方也在努力寻找自己的眼睛。
　　突然很紧张，拿着面包香肠的手僵在半空良久，主人的一番情谊仍没被接纳。
　　“我不饿，谢谢。”
　　男人轻描淡写的拒绝，让迟聚有些失望。他只好自己吃了起来，感到空气中似乎横生一道冰墙，把两个人冷酷地隔开了。
　　清脆的手机音乐铃声响起，32和弦，熟悉的旋律，是无印良品的《掌心》。迟聚把剩下的面包统统噎到嘴里，拍掉了手上的面包屑，从屁股口袋里掏出一部银白色的三星手机，看了看蓝色屏幕上熟悉的号码，翻开盖子按下接听键：
　　“婷婷？呃。。。还没出辽宁呢。。。估计才到锦州。。。过了锦州？该到葫芦岛了吧。。。啊，放心吧，我会小心的，嗯，拜拜！”
　　他揣回手机，发现男人摘下了墨镜，有些怪异地瞅着他。
　　总算能正面仔细看他，迟聚小小惊讶了一下，除了眉骨上粉红色的伤疤，这张脸，几乎完美无瑕。
　　迟聚忽然想起来小时候，有一年冬天下大雪，他一个人花了一整天的功夫堆成了一个雪人。雪人是人，该有眼睛鼻子和嘴巴，为了给雪人一双眼睛，他把家里的围棋子偷出两颗，安到雪人的脸上，还捏了一条红色的橡皮泥当雪人的嘴，偷偷削了厨房里的半根胡萝卜当他的鼻子。
　　后来，太阳出来了，照在雪人的身上，亮晶晶的，折射出七彩的光。
　　这么美丽的雪人，小迟聚忍不住亲了雪人一口，却没料到，他的温度这么低，满嘴的冰凉，让他无法继续接近。
　　雪人顽强地在院子里站了好多天，每天迟聚都透过玻璃窗笑呵呵地望着他，只要看着他，他就不会感到孤独。可是，学人最后还是没坚持住，倒下了。
　　雪化了。
　　那时的迟聚想，他消失了，是不是因为自己亲了他？
　　年轻男人很像那个雪人，至于哪里像，他还没想得太清楚，也许是那温暖中的冰冷，想要接近却怕太阳出来马上就会消失的恐惧，他给他的感觉，和雪人一模一样。
　　出乎意料地，“雪人”开口了：“是《掌心》？”
　　迟聚没听明白，摊开自己手心翻来掉去地看，并没发现异常，这才想到他说的可能是手机铃声，裂开嘴大大地笑了，从后屁股摸出手机说：
　　“嗯，是掌心，因为手机里不带这首歌，就让人家给编的。”
　　“雪人”想了一下肯定道：“女朋友编的。”
　　迟聚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
　　“雪人”牵动下嘴角没有回答，又戴上墨镜，继续看着窗外不再说话了。
　　迟聚只好尴尬地把手机收好，爬上自己的床铺，闭目养神。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一觉醒来，车窗外完全黑了下来，车厢里只开了壁灯，大部分乘客都进入了梦乡。
　　三星手机的信息提示音又滴滴响起来，迟聚翻开一看，原来是婷婷发给他的短信：火车已经到哪儿了？睡着了么？
　　迟聚看看时间，屏幕上显示10点零8分，短信是8点半发的，不知道现在回复对方还能不能看到。正好有个列车员经过，迟聚就问他火车开到哪儿了，列车员说，已经快出关了，迟聚道了声谢，给婷婷回复了短信：“火车快出关了，我准备睡觉，不用回了。”然后翻出牙具毛巾，准备起身下铺洗漱睡觉。
　　下来后，他下意识地看了对面的下铺，年轻男人脸朝向车厢墙壁，身体紧紧贴着墙壁，浅浅的呼吸，没有鼾声。
　　他到了洗漱间刷好牙洗好脸再回来时，又看了那里一眼，这才注意到，他的被子有一小半耷拉在地上，身上只盖到腰，上身穿着白色的挎栏儿背心。初夏的天，早晚还是凉的，怕他着凉，迟聚帮他把被子拉了上去盖了盖好。挨近了才发现，这男孩儿，有点儿瘦。
　　想到他神情中不经意间总流露出的忧郁和淡淡哀伤，迟聚忍不住琢磨起来：看他年龄，也就二十出头，这么年轻一个人坐火车到上海，一定是读书，可是读书是件高兴的事儿啊，怎么看着不开心？他打定主意，明天一定好好开导开导他，告诉他，没有什么是解不开的。
　　迟聚爬上了铺，睡了下去。
　　他没睡实。半夜里，听到好几次对面下铺翻身和走动的响声。
　　迟巨想，他睡眠不好，肯定是有心事。
　　后来，数着一下接一下车轮与铁轨的碰声，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迟聚。
迟来的相聚，希望他能给他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