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山燃 ...
-
元治元年，八月十五。
八月的京都，太阳落山之后，街道依然闷热。夏日太阳炙烤的余温还未从大地上散去，又将迎来新的灼热。
那是在夜幕降临之时，山火燃起的灼热。
当夕阳的最后一缕残晖从天边消散，京都街道上的人影开始熙攘起来。人们预备着夜晚的烛火灯笼、新奇物品的买卖，扇子、花灯或是泥塑小人儿，纷纷摆了出来。而更多的人则是向夜晚即将燃起山火的东山涌去。
这是京都一年中尤为盛大的一个节日——盂兰盆节。
一年一度的“山燃祭”也将在今夜点燃。在东山上点起“大”字形山火，熊熊燃烧，直至熄灭。许多人为了欣赏大文字山火，早早在黄昏时便已等待在鸭川河岸。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京都的街道却愈发繁闹起来。
熙攘人流中，女孩跟着紫发蓝眸的年轻男子一路向前，不住地四处张望。
她从未见过如此热闹的京都。
虽然之前完全没有料到土方先生会在盂兰盆节准许她外出观赏山火，但心里还是有些许期待的，只是不敢相信京都的盂兰盆节竟这样盛大热闹。
江户的盂兰盆节也不过是去神社参拜一下，拎个纸灯笼在河边散散步，京都的大文字山火，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京都的盂兰盆节，既是最热闹、也是最混乱的时候。屯所里派出了大半的队士去维护治安，就连平助、原田和永仓也都被安排了任务。想着他们在外辛苦巡逻，自己却在这里观赏山火，心里好像有点过意不去。
女孩收回视线，望着身前的背影，想起离开屯所前土方先生冷着脸对他道了一句“千万别让她跑了”。所以这次出来，他大概也算是监视和陪伴吧。
一言不发地穿过人流，即便是在节日里，他也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右手按着刀鞘，沉静蓝眸望着前方。
天已经完全黑了，各家点起了灯火，离鸭川河岸还有一段距离，街道上愈发拥挤，笑声、吵闹声纷杂着，穿着和服的小孩在人流中跑来跑去，时常听到银铃般稚嫩的笑语。
女孩跟在他身后，因为人太多，再加上他本身就走得快，不得不小跑几步以跟上他的步伐，生怕一不留神他的身影就隐没在了人群中。
似是留意到身后的女孩有些吃力地跟着，他停下了脚步，侧身等她。
“那个……”女孩微微喘着气，有些不安，“斋藤先生……可不可以慢些……人太多了……”
他没言语，看着女孩额前渗出许细密的汗珠，小脸被周遭的灯火映照得红扑扑的，深沉的蓝眸微微一动。
“想看什么东西，就去吧。”他慢慢道，“不要走远了。”
女孩一愣，随后眸中闪过欣喜，高兴应道：“是！”
沿着街边走着，看到摆出了各种各样的泥塑小人，一个个立在架子上，颇为可爱的姿势。还有人用煮融的糖浆淋在木签上，作成各色的花样，再轻轻一吹，便成了薄薄的糖纸木签。
“诶……”女孩好奇地望着那糖纸，看着那人淋上糖浆，眨眼间，就轻松从纸上脱离了下来，变成了薄薄的鸟儿糖纸。
“可以给我一个吗？”女孩轻声问道。
“可以呀，没问题。”
“那个……我，我想要两个。”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女孩脸微微有些红。
那人很快给她做好了两个糖纸木签，递到她手里。
女孩抿唇一笑，转过身，正想对以为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男子说什么，却蓦然发现，身后熙攘人流中，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诶……？”
女孩愣了。
“斋……斋藤先生？”
纸灯笼在眼前晃着，小孩跑过去了，大人走过去了，可是眼花缭乱的灯火中怎么也看不见那个人的身影。
怎么……不见了？
莫名的慌张涌上心头。
“斋藤先生？”女孩着急地四处张望，“斋藤先生……”
人越来越多，越来越乱，再也看不清人影了。
女孩开始逆着人流往回走，紧紧握着手中的糖纸木签，慌张地唤着，却无人应答。人流向前涌来，时不时将她撞得站不稳。
“在哪里……”
“斋藤先生……”
女孩不知所措地立在人流中间，茫然涌上心头，迷惘地四处张望。
忽然有种想哭的感觉。
怎么会走散了呢？以为他一直跟着她的……
现在怎么办……
“斋藤先生……”
就在此时，突然有谁从身后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猛然一转身，却触到那双熟悉的深沉蓝眸。
女孩先是一怔，眼眶蓦然就红了。
“斋……斋藤先生！”
“不要乱走，”他望着她，声音低沉，“你走丢了我会很困扰的。”
“对……对不起！”女孩下意识紧握住他的手，低下头，“一下子就看不到斋藤先生了……我……”
他微微一叹，牵着她的手，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
……
他的手很温暖，很大，握着她的手，总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
女孩垂眸，忽然发现自己手中的糖纸木签，这才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抬头对他道：“斋藤先生，这个糖纸木签……”
“……嗯？”
他低下头，却发现一个薄薄的糖纸递到了自己唇边，女孩的眸色亮亮的，有些期待地望着他。
“斋藤先生尝尝吧，应该是很好吃的。”说着，自己就先咬了一口，甜甜的，脆脆的，还有点凉凉的感觉，真是相当好吃。
他没说话，望着女孩。
周遭的光火流转，灯笼辉映，递在唇边的糖纸木签丝丝的甜味，那一瞬，好像时光定格了一般，二人卷入了洪流深处。
“斋藤先生……？”女孩轻轻唤了一声。
他微微张口，轻轻咬了一口，细腻的甜在口中漾开，终于化开了他唇角的冰冷，蓝眸中泛起了丝丝柔和。
“……很好吃。”
女孩笑了，笑得很甜。
……
从三条到川下，满满的都是观赏山火的人群。此刻夜幕下，东山的轮廓愈发朦胧不清。
“要开始了！”有人轻声喊了起来。
话音未落，就在那一刻，只见原本模糊不清的东山上出现了一点光亮，接下来，倏然间燃起映天火光，从山脚燃到山顶，炫耀的火光照亮了暗夜的天空，篝火熊熊燃烧。
原本还在喧哗吵闹的人们，霎时凝视着漫山的焰火，陷入了沉默。
女孩睁大眼睛，惊叹地望着那山火燃烧着，不可思议的轻轻“哇”出了声。
“好漂亮……”
他侧过头，看着女孩，微微泛动的蓝眸中不知是何思绪。
就在此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讶异地唤了一声：
“呀，这不是斋藤先生吗？”
二人一同回过身，只见一个身穿橘色和服，颇为清秀貌美的女子正有些吃惊地望着男子。
“……花见小姐。”
女孩疑惑地看了看女子，又看看他。
“以前认识的一个艺伎。”他淡淡道。
“呀嘞，”那个女子瞥了一眼他牵着女孩的手，轻轻一笑，“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呢。”
“诶？”女孩一愣。
名唤花见的女子掩唇一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斋藤先生，真是好久不见了。”顿了顿，微微俯身，“之前的事情，承蒙您照顾了。”
“……没关系。”他应了一声，微微蹙眉，“我记得你是在这附近的祗园吧？”
女子“嗯”了一声，“今天是山火之夜，来陪客人的。”
女孩看到她手中拿着白瓷瓶，还有几个小浅杯。
“斋藤先生要来一杯吗？”花见浅笑问道。
“多谢，”他淡淡应道，“不过今夜我有要事在身，不能饮酒。”
“是吗……”花见似乎有些遗憾，不过很快，又微微一笑，“那，先不打扰了。我的客人应该在等了。”
他微微点头。
花见走远了。
山火依旧在熊熊燃烧着，愈发旺盛，仿佛不屈的灵魂，高傲而热烈地划开黑暗，冲向天空。
他的蓝眸中映出了山火，变得深沉不透。侧过头，只见女孩正闭着眼，双手合十，好像正在祈祷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
女孩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认真道，“这么美丽的山火，一定要许一个愿啊。”微微一顿，垂下眸，轻轻开了口。
“希望新选组的大家能够永远这样下去，不要动荡，不要战乱，也希望斋藤先生……”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被人们的喧闹声盖过。
他望着女孩，并没有听见后面她到底说了什么，却见她望着漫山的“大”字形火光，唇角带着浅浅而温暖的笑容。
也希望斋藤先生……
……
或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女孩到底许了什么愿，但看着她的笑容，他知道，她仍旧是那个清澈动人的女孩，在山火的照耀下，绽放最美的光芒。
凝视许久，他终究缓缓开了口。
“走吧。太晚副长会怪责。”
他拉过她的手，带着她一同转身离去。
逆着人流，一前一后，山燃在二人身后燃起京都那年最美的焰火。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山燃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