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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夜伏(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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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伏,可收拾好了?”后方传来旦夕清润好听的声音,夜伏手一顿,微微一瞥,便见一脸慈爱看着自家孩儿的女子身子轻轻一抖,随后看向被布帘子隔开的后堂。
旦夕就在帘子后,他的手已经撩起了布帘,夜伏眼疾手快,以人类最快的速度冲将过去,在他露脸之前将他揽住轻旋身,二人便与大堂相隔。
“外间尚有人。”夜伏看着他疑惑的眼睛,说道:“你先去里间等我。”
夜伏甚至未等他开口,便推着他走开。待她再回到大堂,女子倒也不曾多说些什么,只管付了账牵了小孩离去。
但愿她们只是小住,如若不然,又或是相见,日后旦夕又如何能与她心无旁骛地过日子?
不行,定要确定她们离开沧淩城,方可让旦夕出门。
夜伏如是想,却也如是做。她寻了借口让旦夕安心在家呆着,又暗中观察女子和小孩的动向,半月之后,二人便离开沧淩城。
夜伏松了一口气,她们只是来游玩,也并未起疑。如此甚好,他们的生活也将归于平静。
“旦夕,你觉得如何?”为了让其身体里嗜睡的小精灵尽快苏醒,夜伏每日用自己的灵力催长年华,终于让年华长大了些许,旦夕的小腹自然而然地微微隆起。
“除了感觉自己的肚子大了一点,并无其他感觉。”旦夕觉得肚子大了是近两个月日日坐着不动的缘故,哪里是年华长大了?时间愈久,他愈不相信年华真能从他肚子里蹦出来。
说什么能生孩子,大抵是夜伏不想他伤心难过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你可得做好准备,这小家伙恐怕不久之后就会苏醒,到时闹腾你了可不要哭鼻子!”夜伏拉过旦夕的手覆在他的小腹,腹内细微的动静清晰地传给她,小精灵轻轻旋转着身体,惬意而自在。
但旦夕却感受不到。
“夜伏,我们出去走走吧?”旦夕待得腻了,便想去外界走走。他身边尽是露灵,又都是女子,平日里除了做些活,看些书,竟有些百无聊赖。
夜伏倒也遂了他的愿,只是这一出门,却是碰到了她最不想碰到之人。
“旦儿……”女子痴痴地看着旦夕,眼里噙满泪水。
那时,夜伏和旦夕言笑晏晏正跨出屋子,未曾注意到旁侧突然冲来一名女子,那女子盯着旦夕很是悲伤、内疚,又似乎很是惊喜。
女子冲来之时,旦夕尚未反应过来,他先是一慌,随后一愣,最后是错愕和怨恨。
这与他朝夕相处五年之久的女子,他岂会不认得?这是他曾经的妻,他孩儿的母亲。可是,她为何出现在此,为何要出现在他面前?他们已然没有了关系,除了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
莹儿呢?旦夕看了看女子的身后,并未见到朝思暮想的女儿,莹儿,他的莹儿已经快七岁了,他已经差不多三年没有见到她了。
旦夕低着头,痛苦地闭了眼,想那么多又能如何,再怎样他也无法将莹儿留在身边,他是被休弃的夫,即便死了,她的母亲也不会允许她给他披麻戴孝。
“你怎会出现在此?”旦夕努力使自己平静,他怨恨这个人抛弃他,但是,她似乎也没有错,哪个女子能够容忍自己的夫“残花败柳”。
“随我回家吧。”女子乞求道。
路人似有驻足停留之意,夜伏为免惹来口舌,遂使了障眼法,三人一起遁入露灵空间。
女子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了一跳,以为眼花,又狠狠地揉了揉眼,发现并非眼睛的问题,惊恐地来回看面前的一男一女。
“你们,你们……是人是鬼?”她颤抖地指了指旦夕,又指了指夜伏,无法相信所见,只好怀疑面前的人施了邪术。
“自然不是人,旦夕是鬼,我是妖。夫人不如早些回去吧。”夜伏阴沉着脸道。她甚至想将女子吓走,再不要前来打扰他与旦夕。
女子听言,倒是振作了精神,反倒不信了,这世间哪里有鬼神?定是使了障眼法,蒙蔽她的眼睛罢了。
这女子,便是三个月前带了女儿来求汤之人。
夜伏一眼便看出是她,旦夕曾经的妻君,常珺。竟没想到,她又折返而回。夜伏有点无奈,她若知道常珺折返,她定然不会带旦夕出门,至少也要改装易容,让常珺认不得才行。
“夫人说的什么笑话,”旦夕冷笑一声,“随你回家?回的哪个家?旦夕早被休弃出门,与你还有何干系?”
战乱,敌兵入侵,洗劫了霍家和常家。恶狠狠的敌兵捉了年幼的女儿,用匕首抵着她的心脏,要常珺交出他。为了女儿,他愿意交换。但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朝夕相处五年的妻君真的选择了女儿的时候,他是绝望的,痛苦的。那些畜生,毫无羞耻之心,当着家人的面,对他犯下的罪恶,他永生不能忘。这种屈辱,试问又有谁能够忍受得了?
如此痛苦的过去,即便这几年有夜伏的陪伴,他还是时常想起,时常做梦。
“不,当年那封休书,我并未交给官府备案。”惊魂未定的常珺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上书“休书”。那信封里拿出来的是一张皱巴巴的纸,似是被揉了多次,却终究不舍得丢弃或撕毁。
旦夕接来一看,那休书确是当年那封,上面还有他的亲笔签字。他愕然地看着常珺,“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当年她并不想休弃他?
正当常珺想要开口解释之时,夜伏将旦夕手中的休书抽走,藏入自己的怀中,抢先道:“那时官府都人去楼空了,她去哪里备案?”
“这位夫人,不管你曾与旦夕是何关系,但旦夕如今是我的夫君。你抛弃他在前,又何必再来寻他。”
“不,休书未在官府备案,我与霍旦仍是妻夫,男子重婚可是重罪……”常珺盯着夜伏,“请将休书还我,你若真为了旦儿考虑,就该让旦儿回到我的身边,我与他可还有一女。”
还你?女儿?夜伏敛下眉眼,嗤之一笑,“旦夕,你说呢?”
旦夕自然是会选择她的,这点她非常笃定,唯独他那女儿,始终是他牵挂。硬抢吧,毕竟是人族的幼童,日后长大终究是要回到人界去的。旦夕,究竟要如何选择呢?
“莹儿她每日都在思念父亲。”常珺搬出女儿,霍旦爱女如命,为了女儿可以做任何事,所以,只要搬出莹儿,定然能够令他回心转意。
旦夕为难地看了眼夜伏,最终仍是往她的身边靠了靠。若论良人,他只认为她是。常珺,断然不是良人。何况他已再嫁,若是抛弃了妻君,何尝不是恶孽深重?
“莹儿有劳夫人照顾了。”
“莹儿病了,很重!”见旦夕如此干脆利落如此决绝地答复,常珺慌了,自女儿离开沧陵城便日夜思念父亲,更在梦中见到父亲的肚子蹦出一个婴儿,她痛哭流涕,说父亲抛弃她不要她。这是何等荒谬!从未见过男子体内能蹦出孩子的,即便是梦中也未曾听说过。
但那日,她确实听到了霍旦的声音。只是当时以为相似,直到今日才确定真的是他。女儿受噩梦折磨,身体每况愈下,她身为母亲,不得不带着她折返沧陵城,如若真能见到父亲,或许便能痊愈了。
旦夕果然身体颤抖,满脑子尽是莹儿病了而且很重,他抓紧夜伏的胳膊,目露乞求。
心有灵犀一点通。旦夕点点头,他的想法,她不必猜便能通透。
“你女儿在何处?”她问常珺。
常珺想要指方向,却才想起自己身处诡异之地,却听“嗖”的一声,已是到了客栈,病中的女儿安静地躺在榻上。
旦夕无法忍住思女之情,快步走向前去,却在三尺开外再也无法靠近。
他身前的光挡住了他的去路。而这光,似乎从他的身体穿透出来。很快,他感觉到他的腹中有了异样,好似一条鱼在他的腹中翻搅。他连忙捂住肚腹,痛苦地慢慢往下蹲。
但是,好像蹲不下去……
夜伏目瞪口呆,这场景,莫非是小家伙完全苏醒了?她跑上前去,接住了旦夕,让他半躺在地上。
地上突生莲蓬床,夜伏取过一片莲叶,盖在旦夕身上。那莲叶忽变一床柔软的翠绿衾被,挡住了面容痛苦的男子的身体。
那衾被之下,旦夕的肚子不断隆起,泛着光,透过衾被,直射屋顶。
常珺被这诡异的情形吓呆了,想到榻上还躺着爱女,慌忙绕过莲蓬床在榻前用身体将女儿挡住。
腹中之物好似一颗球,愈长愈大,压迫旦夕的五脏六腑。他觉得整个身体都在痛,他感到那团物似在寻找出口,找得急了,就在乱撞。
“夜伏……”他痛得喘不过气,“她,她想出来。”
“我帮你帮你,别怕别怕!”夜伏一边好生安慰,一边解开他的衣裳,用水刃在他光洁的腹部划开一道小口子。
伤口开始流血,腹中之物开始聚在切口处,快速涌流而出。
是一只露灵。
露灵从天而降,里面的婴儿清晰可见。
又或者,那并不是婴儿,而是两岁的幼童。
夜伏伸手接住他,裹在外方的露灵的身体化成了水,流到夜伏和旦夕的身上。
最后只剩下一个幼童。
居然是个男童!夜伏眨巴眨巴眼,露灵从未出现男身。她却是忘了,露灵本就无男女之分,是男身还是女身,全是露灵初次幻化人形的模仿。
旦夕甚是喜悦,出于父亲之爱,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抱抱这个孩子,不管他是人是灵,是男是女,都是他的孩子。
这孩子却是突然睁开了双眼,翻滚着身子一下子就到了榻上。
常珺吓得面色苍白,今日所见,着实诡异,这东西还不知是什么妖物,怎能让他碰到莹儿?她护着女儿,阻挡“妖物”的靠近。
这孩童却是轻松地爬到常莹的身边,肥嘟嘟的手指点上了女孩儿的额头,“思念,思念……”他口齿不清地念叨着。
他把她的思念收走了。
他又爬到常珺的身上,像个孩童般笑得无害,常珺害怕地不敢轻举妄动,他的手指便又点着她的太阳穴,再次默念“思念,思念……”
常珺好似放松了许多,心里也空了许多。
夜伏一惊,这孩子,有点危险。
“夜伏,这露灵皆是天生,你想以男子之身孕育露灵,倒不是不可,只不过,本尊也不不知道这孕育出来的露灵究竟与正常的露灵会有何区别。你可想好了,果真要用这秘术?”
说此话者并非女娲娘娘,而是狐族先祖祁羑大神,是行事乖张使用移宫术而被罚天姥山的祁羑。夜伏与旦夕非同族,即便使用移宫术亦不能让旦夕有孕,故而只是借旦夕之身为露灵的苏醒提供温床。
不好,在他未长大未能明辨是非之前,绝不能让他离开露灵空间。
衣袖一挥,夜伏、旦夕、年华及一切与露灵有关之物皆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夜伏,莹儿是不是不记得我了?”夜伏躲在暗中远远看着正在嬉戏的女童,心中黯然。方才他故意走到她的身边,她只是疑惑地看了眼,随后又去玩耍了。他离开她时,她快五岁了,可她似乎没了记忆。
“她记得,只是年华拿走了她的思念,她对你的记忆慢慢模糊了。”只是不记得你的模样罢了。不远处又走来一名男子,蹲身对莹儿不知说些什么,“常珺对你的思念也被年华拿走了,正因如此,她才会娶新的夫君。”
夜伏有点害怕,万一哪天年华取了旦夕的思念,她该怎么办?
只是那时,夜伏并不知道,年华只能取女子的思念。
取了女子的思念,输给男子,人间又将多几个思念成狂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