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心无所缺

5、第 5 章

　　“你们违背军规，私自下山，本该重责一百军棍！”那位年纪看起来不大，派头却很大的二爷冷声说出的话，已让这些山匪惊出一身冷汗，“不过，你们今天能为主上劫回这么个活宝贝，倒是能将功补过了！”二爷的声音慢慢柔和起来，甚至带起一丝笑意，负手踱步，来到莫寻身前：“您说我说得对吗？长公主殿下？”
　　最后一缕残阳慢慢被黑暗吞没，山风悄悄卷起枝头的枯叶，莫寻站在风中，衣角被风带起，竟平添萧凉，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莫寻今天算是体会了个中滋味，这种时候，她非常想对那个派头十足的青少年来句：“少年郎，你认错人了吧？”当然，她也立刻就想到对面这个青少年肯定会反唇相讥：“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出你！”她不想考虑化成灰后，风吹一吹，对面这位青少年还怎么透过风来认出她，毕竟，她还四肢健全的站在这，风吹都吹不动，所以她只好堆起笑：“齐少将军啊，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邢悦狐疑地看向莫寻，什么齐少将军？当真是皇帝派出的人？不过朝中什么时候多了位姓齐的将军？
　　莫寻看到邢悦眼神中传达出来的疑问，轻轻咳了咳：“这位是前楚国相陶公麾下先锋齐恒少将军！”
　　齐恒凌厉的眉眼在听到陶公二字时，更露狠厉之色，看着莫寻的眼神有如烈焰，恨不能立时焚此人于当场：“长公主殿下当真是好记性，还记得陶公麾下区区不才的齐某！”齐恒咬牙切齿道。
　　邢悦听到陶公时也怔了一怔，前楚国相陶璞，年少成名，被冠以神童之名，十六入仕，十八拜相，聪慧绝伦，与当年的陇都王太子莫玮源的仁慧之名并肩，且两人同年，又都姿容绝色，被民间戏称为南有美陶公、西有玉太子，只可惜，这两位名动天下的风流人物，王太子莫玮源暴毙，陶公亡国逃逸，最终竟都没有落到好下场，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在此处，见到陶公麾下兵将，难道，陶公竟一直藏匿在离陇王都四百里外的黛山之上？那当真是躲藏在皇帝的眼皮底下了。只是看齐恒这神情，对陇都这位长公主殿下，除了国仇，还有私恨！
　　“好说好说！”莫寻讪笑道，“许久未见陶公，不知他身体可好？”
　　“托长公主的福，陶公一切安好，只是对长公主挂念得很，听闻长公主死讯，还着实难过了一场，不过陶公又言，长公主殿下祸害遗千年，倒不会这般轻易就死，现见到长公主莅临，想必高兴得很！”齐恒冷笑道。
　　邢悦不由默道，那位陶公当真是长公主殿下的知己。
　　“那倒正好，自从三年前朝阳园一别，我也是时时挂念陶公的旧伤，如今能在此处相会，倒真是机缘巧合，齐少将军还等什么？请带路吧！”莫寻双手拢袖，面容在黑暗中秽暗不明，语气却是淡定得很，丝毫不像与仇敌狭路相逢，倒真像是来访一位许久不见的老友。
　　“那就请吧，长公主殿下！”齐恒倨傲地俯视这位落单的长公主，对那些原本还惴惴不安的山匪道，“张荣，将此二人带来山，途中好生看管，不用和她们说话，此女刁钻得很，当心进了她的套子也不自知！”
　　山匪头咽了咽唾沫，喉结滚动了两下，方才回过神来，妈呀，他今天这一剪径，倒底剪出了什么样的人物，长公主，现今的大陇，当得起这个称号的不就是刚刚出殡不久的那位皇帝的妹子，唯一一个可以涉政的公主？就是那个害南楚亡国的罪魁祸首？当下二话不说，领着一群山匪就把莫寻拎上马车，而将邢悦押于队伍的末端，彻底隔断二人，不让二人谋划，直接将二人往山上赶，一路上倒真是不肯同莫寻说半句话，莫寻也不见恼，现在还有马车坐，这齐少将军还真是优待俘虏。
　　邢悦倒是没那么轻松，他跟在莫寻身后做暗卫已有四年，并不担责全部的护卫工作，反而大多时间都被莫寻闲置于府外，享受了一段从未有过的自由闲散的时光，所以连莫寻身边贴身侍女简意都不知道有他这个暗卫，直到莫寻这次意识到简意的背叛和皇帝的杀意，才密诏他回府，助她出宫，所以，他并未能参与到当年朝阳园的国宴，当然，也无从得晓那位陶公与莫寻倒底有何渊源，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陶公与莫寻之间，必定仇大于恩，所以此行，必然凶险，而他连那二十多个假山匪都没有必胜的把握，何况这座山中，还不知道藏了多少支这样的队伍，邢悦暗暗留神路径，思忖着脱逃的方法，一路倒也无话。
　　当这一行人一路没出任何妖蛾子地赶回黛山山头，已经天亮了，不过是个大阴天，整座山头呈风雨欲来之势，马车被赶进一座寨子，寨子里设有岗哨，岗哨间俱有绳索铜铃相连，如果寨门处的岗哨发现了寨外有何异动，整个山寨就会被铜铃声笼罩，寨中也能第一时间应对，再见寨中人，虽人人着粗麻常服，却个个身姿挺拔，气概非凡，且时时透着警惕，真是个外松内紧的山寨，就凭两个人，要想在里头弄出些妖蛾子，估计不容易。邢悦边走边断定，倒不知那位心智过人的长公主殿下搏都不搏就跟人上了山，是当真来叙旧，还是已经有了其他的办法？
　　马车停到了臭哄哄的马厩前，莫寻被毫不客气的请下车，朝着被两名粗汉压制着的邢悦苦笑一下，这些南楚遗将倒底还是记仇的，连个像样的落脚点都不愿意给她，好在，她也是见惯风浪的，倒没有一般王公落难时的萎顿和垂丧，只是微理了理被拉皱的袖角，捋了捋有些松散的乌发，朝着那个假山匪头微垂了垂头，平礼道：“烦请这位张大哥向陶公通传一声，故人莫寻临境拜山，请陶公接见！”说完，抬起头，含笑的脸上不见忧惧，反而落落大方，倒真的像是在官家府邸投贴拜访，而不是在这个臭气熏人的马厩前落魄求人。
　　那山匪头张荣上下打量着莫寻，脸上倒生出佩服之意：“长公主殿下果然好气魄！”
　　莫寻闻言，只是微微一笑，双手拢进袖子：“多谢！”
　　张荣转身离开，似去通传，可过了一个时辰也没见人回来，莫寻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马厩前，好像站在自家花园一般淡定，面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整个人看起来有如和煦的春风，那些看守的山匪，初见莫寻一张未施胭脂的脸，只觉过于素净，并不倾城，现见那气度，倒是与自家主上有不惶多让之感，不愧是陇朝参政多年的长公主，却不知莫寻心中已骂了几十回王八蛋，倒是邢悦自小被训出忍耐的性子，完全没觉得这一个时辰有多难捱。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就在莫寻已经站得有些头脑发昏的时候，那位粗犷的张荣摸着头出来，有丝歉意的憨笑两声：“主上身子不好，齐将军说让主上多睡会，所以等到现在，真是对不住，长公主不介意吧？”
　　介意！“怎么会，是莫寻唐突，倒没注意时辰！”多睡会，这都快正午了，他陶璞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贵！莫寻心里在炸毛，面上笑得却是越发殷勤，“那陶公可起身了？小女可否拜见？”
　　张荣看着面前笑得很是甜美的女人，不知为何头皮却在发麻，这位长公主殿下他不是第一次听闻大名，在南楚的名声可谓是阴险狡诈，劣迹斑斑，如果可以，他是一点点都不想让她见到主上。
　　“是！是！长公主殿下这边请！”可是主上有命，张荣只能不甚情愿的将莫寻往内引去。
　　“张大哥，你看这两位小哥在此看着我这位小弟实属不易，要不，给他们挪个地？”莫寻得逃苦地，还不忘回头关照自己的暗卫，邢悦倒不由对这位长公主殿下刮目。
　　张荣轻咳一声，本来齐恒也没命他将人刻意押来此处羞辱，当下挥手：“将这位兄弟请到前寨，好生照料！”说完瞪了那两名看守一眼，意思非常明了，莫寻却只当没看见，只对邢悦说：“邢卿，好生跟两位小哥去吧，我只是去和故人叙叙旧，估摸着会有些时候，这黛山风景不错，天气也好，我们这一路下来，你也没有好好休息，趁此时机，你正好可以好好歇一歇！”
　　张荣等三人狐疑地看着阴沉沉的天，相继无言。
　　邢悦闻言，心领神会：“是，属下明白！必不会给两位添麻烦！”
　　“长公主，请！”张荣不再理会这个小护卫，道。
　　“请！”莫寻微微一笑，由袖中伸出一只手，虚礼一通，仪态大方，但看在粗莽之人眼中，俱是做作之态，当即嗤之以鼻，背过脸去，浑然不觉身后莫寻作弄人恶劣的笑。
　　张荣带着莫寻绕过几个道口，直往主寨而去，莫寻的眼睛也没闲着，从马厩到主寨，中途扎有七八个寨营，周边还密布了些营账，错落分开，导致道路也是七零八落，肉眼看去都是尽头和死胡同，莫寻不由暗叹，这暗合八卦的布局，将主寨藏得很是严实，倒不知，皇朝大军来袭，一把大火烧了这个山头，这精妙的八卦阵还能起到什么作用？
　　莫寻暗忖中，已被领到主寨门外，那位眼比天高的齐恒少将军正立于门外，依旧一副舍我其谁的模样，莫寻总想着，南楚灭国这么大的坎都没让齐恒少将军改改他的臭脾气，这看来，怕是到死了也改不了这性子吧！
　　门吱嘎一声被打开，莫寻看着那个尤如黑洞的门口，眼神微跳，只微闭了闭眼，复睁开眼时，已无猜忌犹疑，抬脚跨过那道门坎，青衫划过，门再次被沉重地关上，故人依旧，等待着莫寻的，还是原来那个陶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