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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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寻穿过寨内大堂，里面并无一人，她也不急，一路向内，走向内堂，虽是白天，因为是个大阴天，室内依旧燃了明烛，青石铺地，只简单置了桌椅，显得室内更加空旷，还有一丝阴冷，靠窗的桌旁，一道高瘦的身影披着一件靛蓝的大氅背对着莫寻站着，一手执壶，很是吃力的将壶口对准那小小的茶杯，却腕力虚浮，如此简单的动作，缕缕失败。
莫寻没来由的心中一软，急走几步，一手轻轻地接下那人手中的茶壶，将桌上的两个茶杯注满，再将壶放回，方才抬头看向那人。
却看那人嘴角含着苦笑：“想不到，如今我想亲手奉茶招待故人，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了！”
“奉茶这么简单的事情人人都能做，但能从陇都皇城逃出，躲到皇帝眼皮底下建了这么个寨子，当世也只有陶公能做到了！”莫寻从对方瘦削的脸上收回眼神，叹道。
陶璞闻言，轻轻一笑，瘦削的脸上已不见那瞬间的失落，一双眼依旧深邃，有如潭渊，长眉入鬓，鬓角略染风霜，但风采故旧，仍就当得起绝代风华，莫寻看着这个人，不由想到远在宫城内的长兄莫玮源，心中不由一阵窒闷。当年此二人贤德美名齐肩，又先后遭受人间大难，一人神采依然，仍可笑睨天下，另一人，却如珍珠蒙尘，再难找到当年的芳华，源哥哥，你当年，倒底遭遇了什么？能被毁得如此彻底。
陶璞看出莫寻的走神，不由摇头道：“长公主殿下，三年不见，别来无恙否？”这位长公主，是不是永远都拎不清自己的处境，国仇在前，她还能安然走神，真以为，这座小寨子困不住她？
“陶公见笑了！”莫寻递过一杯茶，陶璞勉力接过，腕间宽袖滑落，一道丑陋的伤疤盘踞在手腕之间，莫寻不由惋惜，陶公当年在中洲大地上千金难求的惊世书法怕是再难现世了，“长公主殿下早已埋于火海，尸骨葬于土中，当今世上，再无长公主了！”
陶璞转身坐于一侧的茶几旁，将茶杯放至几上，当年他双腕腕脉被挑废，现今就算举着一个小小的茶杯，都觉吃力：“是吗？那么你又是谁呢？”
莫寻坐到陶璞对面，一双闪亮的眸子看着陶璞：“山野村妇，红尘中人！”
陶璞道：“若真是如此，我倒是不必再费周折，齐恒劫错了人，让夫人受惊了，本该就此送夫人下山，不过这寨中机密却不能泄露！”陶璞说着，看着莫寻状似要发誓保证的模样，不禁笑道：“而让人彻底闭嘴的方法，夫人应该比我更清楚！”
莫寻哑然……
“齐恒……”陶璞对着空气喊道……
“打住！”莫寻伸出一根手指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无奈道：“陶璞，我当年在朝阳园国宴上救了你，是不是错了！要是当初放任你被皇兄虐杀，我今天会不会就少了这不必要的麻烦！”
陶璞苍白的脸上并未因莫寻不敬的言语而起任何波澜：“这世上因缘际会最是奇妙，夫人是擅棋之人，最该明白举子无悔的道理！”
莫寻再次哑然，这世上能呛得她说不话的，怕只有面前这位了。
陶璞看着被噎得说不出话的莫寻，因为出身尊贵被保养得白皙细腻的脸上，稍稍露着苦恼的模样，两道不算秀美但充斥着英气的眉不客气的拧着，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她，是在八年前，那时候的她，总是露出小鹿般惊惧的眼神看着他，让他心生怜惜，没想到，那从小被训斥为无用的情感当真断送了南楚，后来再见这位长公主殿下，才知道，怜惜这种情感，是这位长公主殿下最不需要的，因为她从来不是养在深闺等人怜爱，等待主宰的娇弱女子，若说一国的王是立于悬崖峭壁孤高清冷的鹰，那么她这位公主殿下，就是峭壁上那一棵坚韧无惧的雪松，骄傲的立于天地间，试与天比高！他经常在想，陇都内的那位皇帝，倒底是怎样发掘出这样一个奇女子，又是怎样的信任，由着她游走四国，参政辅国？
莫寻在思考，陶璞由着莫寻思索，他不着急，他在等，等着看莫寻这一次，是不是还能先发制人，救自己出险境！
莫寻这次是当真苦恼，面前这个人，是只老狐狸，还是一只很了解她的老狐狸，但幸好，她也够了解他，甚至还知道，在这样的时刻，她开出什么样的价码会让他心动。可是，这个价码一开，势必会让这初初安稳的现世再度动荡，这样，真的值得吗？
而那厢邢悦被带至前寨，原本少言的人却突然变得热络起来，那些粗莽的汉子在山下剪径的时候，就对邢悦的身手十分佩服，纷纷上前讨教了起来，邢悦倒是有问必答，众人见他年纪轻轻，却知之甚多，都生了拉拢之意，邢悦也未见刻意排斥，莫寻在初见时就教过他，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而要想知彼，与彼混为一体方可。他和莫寻要想逃出这寨子，就看他能从这些粗莽禀直的汉子口中套出多少有用的信息了。
“陶公，您认为区区在下如今这般境地，还能有何利用价值吗？”莫寻在喝完四杯茶后，终于开口道。
陶璞看向终于屈服的莫寻，审时度势一向是她的强项，陶璞就知道，她不会让自己等太久。
“长公主殿下未免太小瞧自己了！”陶璞道，“长公主参政多年，门生众多，军中也颇有威望，在当今陇朝，以长公主马首是瞻之人不在少数，长公主多年忠心为陇，最后却得来兔死狗烹的下场，与其戚戚然如丧家犬，何不放手一搏！”
“……你是想让我造反？”莫寻手指轻轻划过灰暗的茶杯，道。
“是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陶璞诱道。
“一旦事成，陶公想要什么？”莫寻此时反倒放松下来，施施然道，“莫不是想复南楚山河？”
“长公主聪慧绝伦，你拿回属于你的，而我，拿回属于南楚的！”陶璞道。
“看似很公平！”莫寻对陶璞这瓜分江山的建议点头道，“若你我合作，倒真是可以搏上一搏！”
陶璞静静等着莫寻的下文。
“陶公，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南楚直到最后亡国，全是因为国败官腐，江山沉疴已久，能灭南楚的，不是陇，而是南楚自己！”莫寻正色道，“当年，你一人立于南楚朝堂，想要力挽狂澜，最后得到的，又是什么！”莫寻突然探手用力捏住陶璞置于茶几上的右腕，只见陶璞目中闪过一丝痛色，方又道，“是南楚君臣一心，挑废你的手筋，将你当作贡物献于敌国，以期谄媚敌主，求得片刻苟安！这样的故国，这样早已背弃你的故国，你还心心念念要光复他？”
莫寻说到最后一句，已生怒火，松开陶璞的手腕，真想再吼一声，你是不是傻？
陶璞右腕一脱困，立刻收到袖中，暗自搓揉，这是旧患，也是心伤，事隔三年，依旧疼得厉害，莫寻在借此来提醒他，他又何尝不知。
三年前，西陇的铁骑踏平了曾经的霸主东晋，将最资源最丰富的东晋纳入陇朝版图的同时，矛头直指南楚，南楚满朝上下唯有他一人倨傲的立于朝堂之上请战，哪怕拼尽最后一滴血液，也要执守故土，保一方百姓平安。
南楚国主还在左右为难之际，却收到了西陇的和谈国书，国书内谈及，只要南楚一人交换，即可退兵。那一人，就是南楚国相——陶璞。
陶璞还记得那一日，是冬季，刚进九，南方的天气一向阴冷，他的近卫刘渊带着数十精兵闯入相府，夺下他手中国主召见的诏书，将他抓进马车，驾起马车一路向北，奔向北城，那座城门的守将，是他陶璞的亲随，可以保他出城。
那时候，北风呼啸，冷得出奇，陶璞被困于车中，只听到车外喊杀声一片：“国主不仁，陶公忠心为国，却落得如此下场！兄弟们，护着国相，杀将出去！”
那一役，南楚人心四分五裂，南楚国主民心尽失，而他陶璞，也在那一夜，失去跟随他近二十年的近卫刘渊和他数十位欲救他出城的兄弟，以及北城门上上千将士，只因为西陇那一纸以退为进的国书，那一夜，南楚城内尸横遍野，没有胜者，也是在那一夜，陶璞被自己一心效忠的国主拿下，亲手挑断了手筋，一辆精致的囚车，一千押囚的看守，以及假惺惺的一句：“陶相，牺牲你一人，救万民于水火，当属大功德！”
那之后三个月，他被囚于车中，押送至西陇王都，那时候，还是西陇国主的莫玮崇在王城偌大的朝阳园内大设国宴，官阶五品以上官员一应列席，只是为了宣布他陶璞从此再不是誉满天下的南楚国相，只是西陇王都下的阶下囚，而他莫玮崇对这位政敌可以为所欲为！
那一夜，对于陶璞来讲，是极尽屈辱的一夜，当南楚使臣命人为他沐浴更衣，像打份娃娃一样为他装点，更对着他的美貌啧啧称奇，再将他献于国宴之上时，他已心如死灰。直到莫玮崇命这位让西陇吃过不少苦头的政敌执壶侍候，想要肆意侮辱时，一直坐于右首的莫寻却上前轻轻接过酒壶，以素酒祭奠战死的将士，方才使他免遭侮辱。
那时候，莫玮崇还很宠这位长公主，不愿为了一个阶下囚而与之产生嫌隙，随口就将他赏给了一直领兵进犯南楚的陇将蒋跃，被关于蒋跃府中不见天日，直到齐恒找到他，才得以逃出生天。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陶璞记得，莫寻也记得，说到最后，他们都是被效忠的主上背叛，踏上一条不归路，但是，两人又不尽然相同。
“纵然故国满目疮痍，风雨飘摇，我心依旧！”这是陶璞，立场坚定，固执己念，公忠体国。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