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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莫玮崇慢慢闭上眼,放任自己的思绪在有如树影斑驳下透过的光影中穿梭,星星点点,看得到,摸不着,徒惹人心酸。
      二十五年前,莫玮崇八岁,那一年冬季,他的生母严氏凄凉地病故在这座冷宫中,母亲虽然疯颠,但在这冰寒孤冷的宫庭角落里,是莫玮崇唯一的依靠,现在,唯一的依靠冰冷地躺在床上,全身早已僵硬,年纪尚小的莫玮崇早已哭喊得哑了嗓子,却没能引得一个宫人来到这座被遗忘的冷宫,不记得母亲死后多少天,尸体是否已经发臭,也不记得自己昏昏沉沉饿了多少天,只胡乱想着不知道会过多少年,宫里才会有人发现这座偏僻的冷宫内少了两个人,多了两具白骨?直到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抱过自己,莫玮崇的眼睛才勉力睁开一条线,迷糊中,看到一张好看到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的脸,那脸上的眉眼是那么柔和,哪怕那张脸明明紧皱着眉,神情很是焦恼,莫玮崇不自觉地伸手扯住那人的衣角,嘴巴动了动:“......”那人凑近点才听清......不要丢下我......
      那人,当然没有丢下他,虽然中间隔了那么多年,沧海桑田,人事几经多变,他最终还是被老天带回他的身边。
      莫玮崇握住身侧那人的手,幸好,他还在。虽然他的手不再像二十五年前那般温和柔软,反而有历经沧桑磨难的伤痕粗,但这也似乎是莫玮崇能唯一抓住的温暖,一如二十五年前,他在父王宠妃祥夫人的万安宫醒来,已不见那人身影,唯有紧紧抓住身侧那件黑色大氅来汲取温暖一样。
      再后来,莫玮崇才知道将自己抱出冷宫的是父王最疼惜的儿子,王太子莫玮源,也就是他的王兄。
      从那以后,他被寄养到祥夫人的膝下,开始不被重视的王子生活,那时候,父王的后宫和全天下所有王室的后宫一样,女人多,是非多,祥夫人对他这个养子并不上心,倒是为了自己的亲生子四王子玮冀,费尽心血,延请名师,悉心教导,毕竟王上还壮年,就算立了王太子,漫漫时光,当中会发生什么变故谁也不知道。
      祥夫人费尽心机,还未等到储君易位的变故,倒是等到了另一个变故。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正午,父王带着宫中妃嫔鸾驾,不远不近地站在冷宫门外,那一日,祥夫人破例没有带四王子玮冀,而是带着莫玮崇随侍王驾,偏僻阴暗得有如臭水沟的冷宫中,在莫玮崇的记忆中,破天荒的第一次照见了一缕阳光,冰冷阴沉,爬着斑驳铜锈的门吱嘎地缓慢打开,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从阳光中款步而出,慢慢地近了,那是个一身素青色宫衣的女子,皮肤很白,是常年不见光的白,年纪不算轻,微微一笑,唇角甚至隐现笑纹,一头乌发由一根淡青的玉簪挽髻,再无旁的赘饰,可就是这样一个衣着装饰朴素得还不如一个宫女的妇人,只淡然地站在冷宫门外,一双眼微微一弯,眼里盛开的满是温柔,美得再难让人移目。
      那一次,莫玮崇从一向严肃的父王眼中看到不一样光芒,同时,也从祥夫人脸上看一闪而逝的愤恨和嫉妒。
      那个从有如地狱般的冷宫中活着走出来的女人,被父王复位四夫人之首,地位仅次王后,尊号贤,贤夫人刚领封,莫玮崇就被祥夫人轻轻一推,和着其他宫中的王子公主跪地参拜庶母。贤夫人温柔地朝王子公主们亲切地笑着,将一直安静站着的小女孩拉到面前,那小女孩长相倒是平平常常,木木呆呆地依言向各宫王子公主见礼,独到莫玮崇那里,一双眼微微闪了闪,嘴角一抹俏皮的笑:“小寻见过三王兄!”
      那是莫玮崇第一次见到莫寻和贤夫人傅氏,从那以后,后宫好像更加不平静,几番比拼下来,祥夫人的脾气载来越差,原本美丽的脸渐渐扭曲,直到听说王上连续七日流连贤夫人的萝兰宫,嫉妒如同流了脓的毒瘤,彻底迸裂,首当其冲受难的,就是她膝下不受重视的养子莫玮崇。
      莫玮崇直到现在,还记得那混着毒药的杏仁饼入口,味道甘甜可口,齿颊生香,一入肚,却是刻骨的疼痛,肠胃有如被绞盘碾压,口中呕出几口血后,在祥夫人的尖叫声中失去了意识。
      那份杏仁饼是由萝兰宫送到万安宫的,再差一点,贤夫人就坐实了谋杀王子的罪名,可怜那位贤夫人,刚出冷宫,就又要进地府了。只可惜,还差一点,莫玮崇还没有被毒死,贤夫人也没有下地府,萝兰宫的那位年仅六岁的小公主,却是差点进了地府,一番折腾后,被确诊为和三王子莫玮崇中了一样的毒,此毒名叫春寒,盛产于西南一个叫月夏的小国,很快,宫中搜出了月夏国的细作,正是藏于祥夫人身边的侍婢茉莉,这起公案最终以茉莉的自裁而告终,而这此公案的最终受害者莫玮崇和莫寻则被一道御令送去了宫外的大德寺静养,那一日,莫玮崇病得昏昏沉沉地躺在奢华的御撵中,迷糊中看到萝兰宫的小公主被人抱到他的身侧,惨白的脸上,眉头紧蹙,满脸疼色,不由疲惫的闭上眼,为身在王室的孩子感到悲哀,他是没娘亲的孩子,被人当成棋子,已实属可怜,而这位小公主被亲娘下毒用来解围,倒是比自己要悲惨万分,只希望,她永远不要知道才好。
      莫玮崇正胡乱想着,一只温热的手突然覆上他的额头:“好好照顾孤的王弟王妹,若有闪失,孤唯你是问!”那声音连威胁人都透着暖玉般的温和,听到随侍的宫人唯诺的回答,那只覆在额上的手也随之松开,莫玮崇心头一紧,勉力睁开眼睛,想看一看,声音的主人,却刚巧瞥见那人转过头时带起的乌发,莫玮崇心急,不知哪来的力气和胆量,一手就勾住了那人一缕乌发,乌发缠绕在指尖,听到那人轻呼一声,以及宫人惊叫“太子殿下!”莫玮崇成功见到那人回首,一双眼诧异地看着勾着头发的手指,忽又失笑,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由着宫人手心脚乱地解开头发,伸手捏捏莫玮崇削瘦的小脸:“好好养着,等来年立春,孤去接你们回来!”
      那一刻,莫玮崇想哭,对他来讲,冷宫中的孤苦,尚且短暂的万安宫的寄居生活,都让他在这座王城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除了娘亲,又有谁如此这般亲近过他,但他不敢哭,在这座王城内,最没用的就是眼泪,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含笑离开,直到多年后,他有了能力,用权力,终于将他留在了身边。这时候,莫玮崇已贵为九五,他成了这座王城的主人,不光自己拥有了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权利,还拥有了让别人哭笑的权利,可是为什么,满心依旧是捉不住的空虚,不论是对皇权,还是那曾经亲近过的温暖。
      莫玮崇的思绪被掌中蓦然收紧的手拉回,他狐疑地看向身侧,那人不知何时醒来,一双眼瞪得老大,看着床顶,莫玮崇心中一敛,欺身上前,望进那双瞪大的眼睛,不再是死一般的空洞无物,而是充满生机的愤怒,怒火在他的眼中,就像燎原的火种,烧进莫玮崇的心底,驱散了他心底因莫寻和简意的离去而突生的寒意:“王兄,你果然还活着!”
      “源哥哥!”远离皇城的黛山黄昏,笼罩在久阳之下,有如镶了一重赤金,美丽,妖娆。山脚下,正在遁逃的莫寻从马车中惊醒,自逃亡以来,开头几天倒是提心吊胆,恶梦连连,无非是事败被皇帝一刀砍了,还连累简意被皇帝砍了,总在梦中惊醒,偶尔还伴随着据那位沉默寡言的护卫邢悦所说的,有如夜枭般的扰人清梦的尖啸声,莫寻无奈的表示抱歉,在她还不能确定皇帝是否真的相信她已经魂断泰华山,她是不敢冒然打尖住店的,所以只能委屈一向喜好清静的邢护卫和她一阵露宿山林,忍受她时不时的有如鬼魅般的声音。所幸,梦做久了也就没那么真实了,多少能分辨几分真假,而且这一路向西,并未受到什么阻滞,估摸着皇帝是被简意糊弄过去了,莫寻总以为能安心睡个大觉的时候,许久未曾入梦的莫玮源一双瞪大的眼睛,如泣如诉的闯进了她的梦里,她想拉住他,却被一道铁栅无情地挡住,再睁眼,却见莫玮崇手中一把刀,慢慢割下莫玮源的头颅:“源哥哥!”这是正在赶马车的邢悦第一次从这位长公主殿下梦呓中听到的完整的词语,他稍停下马车,掀开车帘,就见长公主殿下正捂着头,一脸纠结,邢悦不由皱起长眉,好似很不能理解这位长公主殿下,他记得以前不论是在朝堂,还是在军中,这位长公主殿下一向气魄过人,巾帼不让须眉的,可自从踏上这亡命之途,长公主殿下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时时惊惧,有如惊弓之鸟,倒不知如此怕死的人是如何降南楚,平东晋的?
      莫寻无暇顾及邢护卫探究还是鄙夷的目光,兀自按住微微发烫的额角,源哥哥在宫里出事了?莫玮崇倒底容不下那位曾经誉载天下的前太子?还是,这一切只是她的一个梦?不详,她有种很不详的预感,或者说是她这些年出入生死而练就的敏感,一种踏入险地的悚然。
      黛山虽不是什么名山,但这山脚下也未免过于安静,连只鸟都没飞过,着实是太不寻常了,莫寻已从梦中彻底醒来,定下心神:“邢悦,此处这般静谧,倒真是个剪径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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