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非白羽

8、第 8 章

　　人的生命，有时候很脆弱，有时候又顽强地不可思议。
　　在连续经历了如此的天灾人祸之后，新的城市，又在人们手里建设起来。
　　崭新的楼房，工厂，医院……
　　幸福的微笑又重新回到人们脸上。
　　淑贞也很幸福。
　　工厂分了新楼房。
　　大儿子结了婚。
　　小儿子考上大学，进了城。
　　小女儿也考上了大学，去了北京。
　　转过年又抱了孙子。
　　自己和二哥身体还都很好。
　　生活，便在正常的轨道上走下去，平淡的日子，偶尔有点意外的喜悦。

　　二十年的平淡日子，匆匆地，就在指缝里流走了。
　　一路收集着那些大大小小的喜悦，他们就这样老了。
　　当淑贞想跟仲孝说孙子长地那样高的时候，忽然就发现，二哥的鬓角已经有了银丝。
　　那一点风花雪月的小念头，就辛辣地涌上了眼眶。

　　夕阳西下的窗口，仲孝看着淑贞闪着泪光的双眼，微笑着牵起妻子的手。
　　长长的半生时光，喜怒哀乐，伴在身边的人，已经熟悉地仿佛另一个自己。
　　却有一种深深的牵绊，就像手心的纹路，存在得那么理所当然。
　　此情无声。
　　此爱无言。

　　人一旦忽然发现自己老了，就会觉得生命的脚步似乎也急促了。
　　尤其退休在家之后。
　　儿女都各有各的家庭。
　　孙子孙女也都长大了，不再赖在他们身边。
　　年近古稀的老夫妻，空闲的日子，就有了时间去做年轻的时候来不及做的事情。

　　公园重建了。
　　新添的游乐场是孩子们的天堂。
　　小山顶上的凉亭却还是当年那个。
　　尽管仲孝很想去那亭子里怀念淑贞那淡紫色的细格褂子和白色的球鞋，但他们的年纪，却已经不再适合登高爬低的事情。
　　城市的尘土越来越厚，山上的榆树槐树尽管还能结出榆钱，开出槐花，却已经不可以再摘来做菜。
　　还好可以在超市里找到可以吃的榆钱槐花，洗净装袋，整齐地码在货架上。

　　淡绿的榆钱拌了玉米面，蒸在锅里就能闻到那清甜的香味。
　　浇上咸淡适中的酱汤，那味道怀旧地缭绕。
　　精致的手工饺子，透明柔韧的水晶皮，洁白的槐花，细碎的白菜和麻花屑，于素淡中，却能尝到那种不能抗拒的味道。

　　榆钱和槐花很快就过了季，所以能吃到这些小吃的日子并不多。
　　更多的时候，他们喜欢在饭后睡前，去街心散步。
　　两个渐渐白发苍苍的老人，牵着手，互相搀扶着，在那些精心修剪的树丛中缓缓走过。
　　走累了，就在路旁的木椅上歇脚。
　　有白色的鸽子在他们的脚下穿行，渐渐地，他们也会拿馒头屑喂食这些生灵。
　　喂鸽子的时候，淑贞的嘴角，总是带着浅浅的笑，已经满布皱纹的脸，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仲孝看着淑贞的笑脸，不免感慨。
　　早年日子苦，不曾看她笑。
　　婚后是连续的苦难日子，谁都笑不出来。
　　安定下来又为儿孙忙，虽然充实，但也难免疲惫。
　　如今夕阳向晚，这笑容，却不知道还能看到几时。
　　但淑贞一直只是浅浅地笑着喂食鸽子，即使在她已经病地很严重的时候，也不曾间断。
　　以至于后来仲孝一个人的时候，散步和喂食鸽子，仍是他每天必须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