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非白羽

9、第 9 章

　　癌症被发现的时候，通常都已经是晚期。
　　淑贞的癌症也不例外。
　　当医生像宣判一样告诉他们的时候，仲孝握住淑贞的手，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而淑贞却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一生里，想要的都已拥有，余下的，就是安静地等待生命的终结。
　　最后那段日子，过地有些忙碌。
　　虽然每天都要吃很多药来维持生命，但淑贞的脸上却一直挂着微笑。
　　她一样一样地算着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做，然后一样一样地把它们做完。

　　回老家看望了大哥大嫂。
　　给淑贞的父母扫了墓。
　　吃了新收的花生和玉米渣子煮的粥。
　　一家人吃了团圆饭。
　　淑贞甚至还给仲孝做了一双布鞋……

　　尽管淑贞近乎任性地拒绝了孩子们过来照顾，儿孙们还是会经常出现在他们眼前。
　　孙女有时候会开玩笑说对不起奶奶，打扰了您和爷爷的二人世界。
　　但是转过身，孩子总是忍不住要掉泪。
　　爷爷和奶奶，在对方背后凝视彼此的眼神里，饱含的是任何一个奥斯卡影帝和影后都不能诠释的感情。
　　那种深深的眷恋，无缘继续的遗憾，一生相伴的满足，让正陷在爱情里的姑娘不忍看。

　　但是如何的眷恋，都挽不住生命的流逝。
　　初夏来临，淑贞也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就在平日的睡床上，握着丈夫的手，微笑着看他最后一眼，然后永远地睡去。
　　儿孙们跪满一地，放声痛哭。
　　然后准备送老太太去医院的太平间。
　　当儿子轻声要父亲放手的时候，一直很安静的老人忽然清醒般开了口。
　　不要送你妈妈去那个地方，那里冷冰冰的，她不喜欢……她不喜欢……
　　儿子皱了皱眉，提醒老人。
　　现在天气热了，停在家里的话，恐怕……
　　就这一晚，就让我再陪她最后一晚……那边又冷又孤单，她肯定害怕……
　　老人抬起消瘦的脸庞，开口恳求着自己的儿子。
　　一旁刚收住眼泪的孩子们，又有人哭出了声……

　　渐渐地，也就习惯了失去老伴的日子，也习惯了硬要来照顾他的孙子。
　　老人发现自己记忆越来越好，妻子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那些她特有的神情，还有每一个特别一点的日子，都能清晰地记起。
　　住了几十年的屋子里，仿佛只要一回身，就能看到那熟悉的笑脸。
　　街边那木椅，那鸽子。
　　拐角那个小超市。
　　还有墓园里那个小小的坟墓。
　　墓碑上刻着两个人的名字，镀了金的是身归那世的标志。

　　老人喜欢找各种理由去墓园陪伴老伴，就像情窦初开的少年，急于见到情人，又要羞涩地讲着一些蹩脚的借口。
　　喜欢告诉她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孙女结了婚，榆树发了芽，就像她真的能听见。
　　然后在失眠的夜一遍一遍温习着记忆中那熟悉的身影。
　　梳着着两条黄黄的小辫子的她。
　　穿着紫色褂子白球鞋的她。
　　抱着儿子的她。
　　当了奶奶的她。
　　微笑着在街边喂食鸽子的她……

　　雪落无声的夜，老人忽然记起很多年前的这个日子。
　　那个被牙婆推出来的小女孩，就那么低着头，出现在他眼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