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燕依人》木非衣

45、生死

　　子夜，对赤鬼城的突袭开始。
　　惨白月光穿过重重树影，在黑墨无边的地面上映照出一个个浅白的斑点。萧瑟的树林，一棵棵屹立着，透着露水的湿痕，反射出月色的银白光。
　　飞燕小的时候走过边疆，在逃难中也曾见过血腥残酷的沙场 ，可是这样血腥的江湖，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时她未曾见识过，也不曾了解过的江湖，不是沙场上那种阵法森严，盔甲鲜明，敌我清晰的战争，这里没有阵法，没有规则，只有四处纷飞的暗器，漫天蔽月的毒、雾迷香。
　　古媚儿生前的嘶吼，把隐秘的事揭露了出来，一品红再也按耐不住，她要去见冷月，她不想他在一个人承担，她要陪伴左右。
　　飞燕也要去找冷卓一，与其在庄园里等待，不如出去寻找，而且江湖人打到这里时，也同样是一张厮杀。
　　保护一品红的黑衣人们只得随行，去找城主。而飞燕更是担忧冷卓一，在这种无规则的争斗中，冷卓一可有机会脱身。
　　江湖人可不认识你飞燕，只见是赤鬼城的人，就发出猛烈的攻击，飞燕与一品红只有并肩对抗，加上这些武力高深的黑衣人，还算游刃有余，直朝核心区域进发。
　　可是半个时辰后，飞燕从一开始的协助者转变为救助者，毕竟杀伐不是她所熟悉的，救死扶伤之心已经刻入她的骨血中，对伤者她终是无法视而不见。
　　义父的深深教诲，怎能忘却。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经透出了淡淡的微明，天边已经出现深紫色的霓霞，再有小半个时辰，晨光就会照亮整座山。
　　飞燕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躲过乱刀狂剑，也不记得是第几次与袖箭飞镖擦身而过，还好有一品红黑衣人滴水不漏的保护，不然她身上肯定已经被扎成蚂蜂窝了。
　　她身上并没有什么有效的伤药，只有从山庄里搜到的银针包，被冷月搜走的银针包还能找回，至于紫色鹅卵石却也一并找回了。用义父留给她的银针，但就只是扎针，就挽救了不知多少垂危的性命。
　　从子夜至清晨，她已经累的根本分不清她救的到底是赤鬼城的人还是武林人士，只知道沾染到她身上的鲜血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手指已经开始感到不断的抽痛，她用力地揉了揉手指关节，咬咬牙，确定在下针的瞬间不会造成错误，才果断下针。
　　“飞燕，你太累了，我们还是离开吧，你不能待在这儿了。”一品红看着飞燕又朝另一个半死不活的血人奔去，她实在看不下去，强行拉住了飞燕的手臂“你做的已经够好了！”
　　飞燕不但为伤重者施针包裹，还以自身真气为他们续命，她本就一身伤很虚弱，再这样下去，飞燕一定会因为过渡耗损心神内力而虚脱，她们还没找到冷月跟冷卓一呢。
　　“最后一个，救完他，我们就走。”飞燕挣脱一品红的手，转身蹲在了一个被砍掉双臂的男子面前，稍微检视了一下他的伤情，发现他鼻间还有气息，而且脉搏尚村，好像意识尚在。
　　飞燕立刻撕开那男子的上衣，为他下针止血，连下七针后，那男子总算是稍稍缓过了一些，微微睁了睁眼睛。
　　只见飞燕满脸汗水，混着沾染的尘沙、泥土、血渍，脏污得几乎看不到原来的模样，令有一双充血的眼睛里还闪烁着明亮伶俐的光芒。
　　晨光已经大亮，混战基本宣告结束，这场争斗虽然惨烈，可是已经没有了胜败输赢，赤鬼城的势力瓦解了，可是正道却也是损失惨重，估计十年八年内江湖将很难恢复之前的兴旺。
　　江湖大义，为国为民。
　　正义，从来不是简单的两个字而已，是得用血肉去证明的。
　　飞燕累得坐在地上连站直的力气都匮乏，手腕因为长时间的用力，不由有些微微颤抖，肩膀上传来的湿热，伤口什么时候裂开的都忘了。
　　“飞燕，你还能坚持住吗？我们需要快点找到冷月，我怕他·····”一品红一身大红色的紧身衣已经被血染成了黑紫色，紧张的神色不曾少一分。
　　“我没事，走吧！可探到他们的去向？”飞燕强撑着站起来，可是双脚已经不听使唤，软的根本支撑不起她的身体。
　　这不是好现象，只说明她内力耗损过度，喉头也泛上了淡淡的血腥，她真的快撑不住了。一品红搀扶起她，帮她强行站了起来。
　　“一个时辰前，武林盟主被城主重伤，可还有几位武林人却追着城主向西去了。”黑衣人恭声回报探到的消息。
　　一品红凝声说道：“西面？那边是一道悬崖，冷月为什么会往那个方向走，飞燕，我们得快点过去看看。”
　　飞燕急声问道：“有没有看到冷卓一？”
　　“他也在里面。”
　　冷月喝了酒还是毒酒，跟盟主激战过后，他撑不了多久的，武林人却紧追不放，冷月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往没有退路的悬崖而去的，这是为何？
　　飞燕心头一惊，一股强烈的不安令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你过来，背着我。”飞燕冷冷的指着一名黑衣人，命令道。
　　原本二十多名的黑衣人队伍，也只剩下五六人，却也始终尊守命令，誓死保护一品红。黑衣人伏低身子，将飞燕背在背上，一行人施展轻功向西而去。
　　向西三里之内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有些许零星死伤的武林人众，不过伤重的基本已经没救，伤轻的都已经自行处理。
　　五里远时，前面出现一片茂密的竹林，可是此时这竹林里却异常的安静，除了风吹林动的声音再无任何生息，连鸟鸣虫噪之声都没有。
　　“这里有埋伏，跟着我走。”黑衣人突兀的说道。
　　果然，竹林里四处都是机关消息的残骸，有破碎的竹板钉，有淬毒的弩箭头，还有被割断的陷阱绳。看来赤鬼城的防备准备的很充足，在这里部下众多歹毒的机关，希望通过这些机关来与白道拼死一战的最后屏障。
　　一品红缓缓说道：“能杀出重围，闯过他们设下的道道埋伏，还能逃进这竹林里的一定已经是凤毛麟角的不世高手了！”
　　冷月现在的状况很危急，现下在被那些武林高手追击，只怕凶多吉少。
　　“红姨······”
　　“关心则乱，事到如今，我只想快点见到他。”一品红紧张的神情已经表露无疑，内息已经呈现乱象，情绪上已经过大的波动。
　　向竹林深处走去，越向里走，她们越是心惊，除了暗器机关，陆续还出现一些断臂残骸和男子尸体，空气中淡淡的弥散着一股火药的硝烟味。
　　突然，前面的竹影间隙中透出一抹紫影，飞燕的呼吸一滞，快语说道：“那边，去那边。”
　　只见一个身穿紫衣的人横卧在几株折断的竹子中间，而冷卓一穿的就是紫色的衣服······二十步内，那人并不是冷卓一，方可送上一口气。
　　不再停留，由黑衣人带路，循着那些被踩断的树枝落叶，绕过重重机关埋伏，准确的找到了决战地点——落雁崖。

　　朦胧的远山,笼罩着一层轻纱,影影绰绰,在飘渺的云烟中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就像是几笔淡墨,抹在蓝色的天边，冰冷得让人心悸。
　　巍峨的云峰上，霎时峭壁生辉；转眼间，山林云消雾散，满山苍翠
　　冷月与冷卓一都在，还有三名随护的黑衣人跟白道的几名高手，所有人的脸色都是灰败，身子衣衫破裂，遍体鳞伤，可是都还各自坚持着不肯倒下去。
　　“冷卓一，现今谁都没捞到什么便宜，江湖上能有你这样的年轻人，真是少见，我没打算活着离开，你也身中我的剧毒，咱们就在这比上一比吧！我敬你是个英雄，才会选在这里与你一战，无论输赢，我都不会走下这落雁崖，只为能光明正大的来一场对决。”冷月依旧清冷，说出的话却显得格外豪气英伟，完全无视那几位白道中人。
　　也许练武者都希望能在江湖上遇到一位死敌似友的真正对手。
　　冷卓一握了握手中的剑，认真地看着眼前的对手，眼中流露出一种惺惺相惜的神彩“我很佩服你的气概，可是我已经不想做这种无谓的争斗了，虽说之前我最想杀的人就是你，因为有你在，飞燕就不得安稳，我要护她周全，可是，现在我不想杀你了，你也是个可怜人。”
　　冷月的眼神一寒“你知道了什么？”
　　现下实在无必要隐瞒，虽然身后还有几位白道中人，还是朗声说道：“你与盟主对决时，我并未走远，你们的对话我听去一些，你也是为了保护想要守护的人，只是你的做法太极端，伤害他人来维护自身，我不赞同。”
　　冷月鄙夷的说道：“我杀的人都是该死之人，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能懂什么，这个江湖本就是弱肉强食，你不强，就会被吞灭。”
　　“一定有方法解决的，相信我······”
　　寒语打断：“还真是自不量力，你就是从小受保护的少门主，江湖险恶你哪里懂，身不由己，你懂吗？”
　　冷卓一确实无话可说了，他所在的江湖是兴旺的，如果不是这次与赤鬼城的对决，他是体会不到生死残酷的。
　　冷月抬眼远眺身后的曙光山川一眼，邪笑道：“小子，不用你来劝我，这个尘世我已不再留恋。”同时慢慢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冷卓一不敢大意，手中的软剑也唰地一下抖得笔直：“能有你这样的对手我也感到十分的荣幸。不过······”冷卓一突然顿了顿，脚尖用力一点蹙起发难，待后半句出口时，二人已超过已经交手超过七个回合，“我并不想死，还有很重要的人等着我回去！”
　　两人都已经是力战一夜之后了，冷月的火云神功已经被酒水的压制发挥不出十成功力，在与武林盟主的对战中已经力竭，现下已经不能再使用，而且毒气已经临近心脉，而冷卓一亏的不是与冷月完好时来对战。
　　他们现在都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在战斗，一个是视死如归，一个是死中求活，这已经不是一场武功的竞赛，而是一场生死的竞赛，像是在比试生和死哪一方对人的影响更为强大。
　　飞燕等人赶到时，两人已经胶着在一起，她们只得躲起来，成为这场旷世绝杀的观战者，他们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有任何动作就会分了两人的心神，高手过招容不得一丝一毫的疏漏。
　　在此刻，飞燕盼望着生存的意念可以战胜死亡，她希望冷卓一可以活着都吓落雁崖，活着面对她。
　　一品红却在此刻无知无觉，她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死，她也会陪着冷月，黄泉路上他不在孤单。
　　可是世事的发生好像总是不能如人愿，太过期待总会让人体会到深刻的失望，人生的无常就在于你的预期总是与现实脱离太远。
　　一切都在那瞬间被决定······
　　“冷卓一！”飞燕的心差点跳出胸口，她飞扑出去，急切的想要拉住那道如断线风筝一般的身影。
　　冷卓一败了，败得没有了回头的余地，他失败的错着就在于他太过熟悉人对生的渴望，他在那一瞬间忘了冷月本就是求死之人，死是他的目的，他只是为了追求过程的精彩才必要与冷卓一一战。
　　所以，冷卓一的长剑刺向他胸口的那一刻，他不但没有想后躲，反而急切地向前跨了一步，顶着穿身的利剑拼尽最后的余力送了冷卓一一掌，那一掌的力道或者不足以另冷卓一致命，可是冷卓一身后一丈便是万丈悬崖，落雁崖的崖口，那一掌已经把冷卓一送进了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