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风雨西城陌》古芥二京

4、赐婚

　　我看不见他的样子，余光瞥见一围青灰色的袍边——他正立在我身侧。说不清为什么，我竟突然间有些心安了。或许他真的可以帮我。
　　努尔哈赤有些不满，低嗽了一声，却是听见倪雅达先发了话：“凭据？一会儿就见着了！”话音刚落，就听得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入了内厅。倪雅达喝了一声：“海兰！”海兰忙应了个“是”，上前从来人手中接过东西呈给努尔哈赤。
　　“是这个？就这么个玩意儿也值得你吵闹？”努尔哈赤见着了镯子，口气较之先前多了几分不屑。
　　我心里一沉，知道这会儿连凭证都有了，自己一定脱不了“罪”了！
　　“大汗！”我身侧的人突然开了口，“那镯子原是晚生的。”说话间，人已是跪了下来，双膝“嗵”地打在地上，也让我心里猛地一颤。
　　我忍不住微斜过头看他，终于看见了他的样子——轮廓分明的脸上，眉目细长却不显奸猾，鼻梁上挺却不逾尺寸，只是侧脸，便已让人感受到了他的敏锐与洒脱。
　　努尔哈赤深吸一口气，未发一言，整个厅内突然安静下来。
　　良久，努尔哈赤才问：“范文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句问话充满了怒意。
　　原来他叫范文程。我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大汗，这种镯子在我们汉人中是很常见的，不仅女儿家作饰物，有时男子看上哪家姑娘也会以此相赠，作信物之用。这镯子便是晚生看上了这姑娘送与她的。格格的镯子是从汉人处得来，样子与之相似也不足为怪 。”他缓缓道来，像是在叙说一件平常事。反倒是我的心绪波动起来，面上一阵燥热。
　　努尔哈赤大笑起来，似是消了先前的愠怒：“好个范文程！果然坦直！怪不得三月份朕给李永芳赐婚，你却怕朕也一并赐了你，原来是有了人了！萨尔浒之役你是大功臣，现今倪雅达和鄂托伊的婚事也是你柬言促成，朕着实欣赏你，你若喜欢这奴才，朕便赏给你了！”
　　我惊住了，方才听范文程说话时的羞涩一扫而空。一旁，范文程沉默了少顷，竟朗声谢恩：“谢大汗成全！”我脑中一时混沌，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阿玛！”倪雅达大叫一声，哭了出来。她是该哭的，眼前自己张罗的一出戏就这么云淡风轻的结束了，不仅自己什么好也没捞着，反还成全了别人的“美事”。倪雅达边哭着，边朝一直在旁“看戏”的众人吼道：“谁是鄂托伊？你以为取了我就可以和爱新觉罗氏攀上亲，就……”言语未毕，努尔哈赤下了令：“把格格送回房去，好生看护！”刚消的火气又窜了上来。几个下人赶忙将倪雅达“送”出了厅，叫喊声渐没了。
　　努尔哈赤这才赐我和范文程起身。遂又面带尴尬地向众人致歉：“刚才格格一番闹腾让诸位看笑话了！格格自小受朕娇宠，有些任性，近来又为些不畅之事所扰，才会闹了脾气。”众宾纷纷点头，做出理解的样子，好像他们本就十分了解似的。
　　努尔哈赤这番话我实在不能苟同，在赫图阿拉的一年多里，我从未见倪雅达受过什么娇宠，努尔哈赤在外征战派人送东西回来，也总没有倪雅达母女的份。她像今天这样来找努尔哈赤“评理”还真是头一回。
　　我正想着心思，一个人突然从宾客席中走了出来，披着条深褐色的大氅，约是二十一、二岁的年纪。他上前对努尔哈赤行了一记大礼，恭声说道：“大汗恩高于天，重于山，纳喇氏一族定不负大汗亲厚。我鄂托伊也定会好好照顾格格！”原来他就是鄂托伊，之前听博罗丽说他相貌好，果真没错。
　　努尔哈赤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鄂托伊的眼神满是赞许。而后，努尔哈赤向众人讲了些场面话，遂命人带宾客前去休息。
　　我跟着范文程出了厅，本想向他道谢，却因他方才厅内的一番话心里正憋屈着，而他似乎也没有话要对我说，于是，两人走了一段路也沉默了一段路。
　　“谢谢你，范大人。”我还是先开了口。
　　“不要叫我大人，我只是大汗的一个幕僚罢了。”他语气温和，微带的笑意透着些勉强。
　　我点点头，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将心里的疑虑一并问了他，这应该是我一年多来说的最长的话：“范先生是汉人吗？为何会在赫图阿拉作幕僚？为何要帮我？还有先生的那番话，难道我真得同你……”最后几个字还未出口，我的脸上又臊了起来。
　　他将脸转向一边，看着远处的几棵树，眉间渐紧，目光带出深重的忧虑，唇齿微张，似要开口，我却迟迟未听到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