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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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夜色如幕，一弯上弦钩月刚刚爬上屋顶，洒出淡淡的清辉，映衬着天穹下屋宇中的灯光有些昏黄。透过薄薄的一层窗纸，可以看到灯下那人伏在桌上的身影，细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毛笔，笔杆无意识的在脸颊上画着圈，不算长但是浓密的眼睫在下眼睑上打出一片柔和的阴影。
许是累了吧，那人忍不住伸展了伸展身体，灯影微微闪了闪后，随即就听到木门吱呀一声响动，苏瑾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如今手中拿了通判之印，身担的责任就不一样了，又偏逢上这样一个特殊的时节，有太多事情需要安排，任是苏瑾能一目十行也有些吃不消。这不，整整一天没出门的苏瑾终于忍不住要出来透透气。
毕竟现下已有官职在身，苏瑾自然不能继续和萧尧一起挤在一间客栈的小屋子里。想了想之后，苏瑾决定“滥用职权”一次，选了一处不大但是方便的宅院作办公之用。话说这宅子还是前知州李成用来“金屋藏娇”的，要瞒着家里夫人在外面养着一个小情儿，装修用度说不出的用心，虽说看着地方不大，却很清净，住起来很是舒服。
苏瑾接手后，把正房改成了办公地点，又收拾出东厢房作为自己住的地方，西厢房给萧尧让他自己收拾——没错，看在萧尧帮了他不少忙的份上，苏瑾觉得做人总要要知恩图报，就允了他“登堂入室”。至于倒坐房里住的则是一对逃难来的兄妹，于鹏、于琴。
前些日子苏瑾出门，恰遇大雨，看见两人只着单衣在破庙里冻得瑟瑟发抖，一时恻隐，想到宅院也确实需要人打理，就收在身边做些杂活。
苏瑾从正房走出来，还没穿过东西厢之间的小花园，就听到一阵拳脚的击打声，伴着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在西厢前的空地上站定，苏瑾看着眼前那个因为自己到来停下动作的少年，伸手做了个继续的手势，自己则抱着双臂在一旁静静看。
萧尧擦了擦额角的汗，果然又开始了动作。
现在的天气比起之前回暖了不少，萧尧身着一身短打，汗水仍旧打湿了后背。春天正是长个的季节，苏瑾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总觉得他好像比起自己初见时高了那么一点。话说萧尧虽然比苏瑾还要小个两三岁，可是和苏瑾这种能坐着就绝不站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比起来，身板显然要结实许多。
嗯，其实宅子里有这么个保镖也蛮不错的。苏瑾显然对萧尧的战斗力表示满意，全然忘了一个月前还嫌人家是个累赘。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主意似的，苏瑾眼睛亮了亮，走到已经停下来擦汗的萧尧面前。
“萧尧，我想安排你去募兵营，你可愿意？”
“募兵营？”听到苏瑾的话，萧尧擦汗的手顿了顿。
萧尧自然知道这募兵营是怎么回事。前段时间，大量的灾民流入逢城，其中有老弱妇孺，但更多的还是有自保能力的青壮年。大量的灾民流入，苏瑾为了能够保持逢城的安定，把那些对治安有潜在威胁同时也是潜在劳动力与战斗力的青壮灾民组成编制，维持逢城秩序，给他们分发粮饷，暂时稳定下了逢城中因为大量外来人员涌入而造成的动荡。
而现在，苏瑾说要他去募兵营，萧尧有些疑惑。
“人生需要历练嘛，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少爷不去接触接触那些底层百姓，又怎么能看到他们真实的生活？再说，你不是说要报答我？”苏瑾眼角飞起来，笑的有点狡黠，出言真真假假，“我现在需要一个人，能让我知道逢城中百姓最真实的生活状态，我总担心有人会趁乱谋划些让人麻烦的事情。”
“怎么，去不去？”
看着对面冲他笑眯眯的苏瑾，萧尧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多少拒绝的余地。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苏瑾满意的点点头：“那明天便去吧。”苏瑾说完，转身走了两步之后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复又转了回来。
“热水于鹏应该烧好了，记得早点休息。”
萧尧看着月光下站在面前的苏瑾，不觉心头一动。都说月下观美人，当真没错。一阕上弦月，照的面前的人君子如玉，一颦一笑都好似变成了那钩月，挠在心上痒痒的。此情此景，萧尧不得不承认，刘梓平确实说对了一句话，面前这个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不是让人错认性别的阴柔，而是一种将少年的天真和青年的聪敏完美结合在一起的矛盾的美感。
定定看着苏瑾离去的背影，萧尧有点不明白，自己刚刚想要扯住他衣袖的冲动到底算是什么。
有事做的时光总是过的飞快，经过清河这么一折腾，小满已经咬着立夏的尾巴出现在逢城这片土地上，带来炎炎暑气。
萧尧从校场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苏瑾坐在院子里一手公文一手西瓜的样子，身下的贵妃椅还不时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着，惬意的很。
看见萧尧回来，苏瑾伸出还拿着一块西瓜的手冲他挥了挥：“过来吃块西瓜，前段时间我让于鹏在花园里开了块地，没想到还真种出来了，刚刚放在井水里面镇过的，解暑。”
是了，就算表面上多么忧国忧民也遮挡不住苏瑾美食至上的内里。萧尧跟一群大兵们在校场操练了一整天，深切的感受了下什么叫“足蒸暑土气”，自然没空跟苏瑾客气，随手在裤子两侧擦了擦手心里沁出的汗滴，伸手拿起一块西瓜。
苏瑾看萧尧脏着一双手就来拿瓜，也不恼，反而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他，啃一口瓜看一眼人。
不错，好像又结实了不少。最主要的是，原来满身的少爷习气也几乎没了踪影。萧尧还是没告诉过他自己的来路，既然他不说，苏瑾也懒得费心问，但这并不代表着苏瑾看不出什么来。赌一个西瓜，萧尧以前肯定不会站在院子里满身汗味的吃东西。
不管怎样，对于半个月来萧尧在校场的磨砺他还是非常满意的。既然决定了要留下这个少年，他苏瑾可不想带一个少爷在身边。毕竟，天欲降大任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么。
“怎么样？”看萧尧吃完，苏瑾开口问他。
“没遇到什么特别的。”萧尧想了想，又补充道，“你建立募兵营的决定很对。”
“哪里对？”苏瑾追问。
萧尧沉吟了一下，说道：“乍一看建立这样一个兵团确实需要拨化很多粮饷，但实则解决了一个隐患，有了军队编制还可以拿粮饷，减少了青壮灾民暴（河蟹）动的可能性。”
“说得不错，还有呢？”苏瑾挑眉发问，不忘顺手咬一口西瓜。
还有？萧尧想了想，最后还是摇摇头，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
“民为水，君为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萧尧点点头，这句话他当然是知道的。
“而民以食为天。”这厢苏瑾循循善诱，那厢萧尧似有所悟。
“你是想让军队去犁田？”
“对。要物尽其用，我养这支募兵营的目的不只是想让他们安定下来。”苏瑾说完，站起身来，又道，“现下正是小满，按说应是小麦灌浆的时候，而这一场春寒一场凌汛，使皇城到逢城之间的当季麦几乎颗粒无收。府库的屯粮勉强能撑到下一季，为了逢城长期的稳定，下一季的麦，一定要保证丰收，我们赌不起。”
“我明白了。”
这样的对话自从苏瑾把他派去募兵营后，几乎天天都会发生。有时是在苏瑾晚上遛弯顺路拐到西厢房的时候，有时是在苏瑾非要拉着他对弈的时候，有时是在苏瑾处理事务的桌案边。萧尧感觉到苏瑾在慢慢的教给他一些东西，一些以前他在后宫朝堂都感受不到的东西。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远离皇城，会在混合着汗水与叫喊声的校场上和普通的大兵摔跤，会因为傍晚一块井水镇的西瓜而开心，更没想到会遇见一个叫做苏瑾的人。
不知不觉，无声无息中，视线就再也离不开了。
萧尧年纪是不大，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情。相反，自幼长在宫中的他比大多数人都清楚。
苏瑾也许不会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在萧尧的心里到底埋下了多深的种子。有什么东西，在这个灾难后颗粒难收的初夏，慢慢发芽了。
作者有话说第8章 第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