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瑾不连城》谢缓缓

2、卷首词+第一章

　　诉衷情
　　昔日少年不知愁
　　相与踏九州
　　关山入梦几度
　　敝屣万户侯
　　纵飞马，裹轻裘，共把酒
　　快意不过，苦乐入喉，鲜衣同游

　　第一章
　　晨起清露重，春来翠色浓。

　　山中的温度向来比山下低些，饶是如此，宸微山在三月中也显现出了早春的踪迹。空落落的枝桠上远远看过来已经有藏不住绿意，几株耐不住寂寞的山桃甚至已经早早抽了条，荏荏弱弱的，外来人怜惜惊喜的同时肯定免不了捏一把汗，怕不要被冷不防的倒春寒冻伤了才好。

　　可这担心要让山脚下的本地居民知道，他们肯定不以为然的告诉你，别瞎操这份心了，谁不知这山可是有神明庇佑的。

　　早在二百年前齐太【河蟹！】祖的时代，就有个落第秀才说曾在山中见到过高人，还将经历编成话本，就这么发了家。山脚下逢城茶馆街头还经常听到说书先生将那三百多年前秀才的奇遇，逢城人至今深信不疑。这不，城口摆茶摊的王阿婆逢人便讲，自家误入山中的小孙子就是那仙人给送回来的。

　　可哪有人能活三百岁呢？外乡人不信这传说，可逢城人信。

　　宸微山就像是一处圣地，被逢城人小心翼翼的保护着，生怕扰了仙人的清净。不知多少年过去了，宸微山愈发的葱茏神秘，确实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味道。

　　当真是山中无岁月，世上已千年。

　　可今天，山上原本应当像往常一样静谧的清晨被少年一声清脆的叫喊声打破了。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刚长出新叶的枝桠间透出两个人影。

　　“筝哥！筝哥！快来看，我刚刚在山上那条河里抓来的鱼，新鲜着呢。”

　　正背着竹筐采药的陆筝回过头，看见一个少年手里抓着一条还活蹦乱跳的鲤鱼，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清秀的五官，尤其一双生动的眼睛使少年整个人都充满了灵气，左眼角下方的一颗泪痣却为这双眸子的主人减了三分英气，多了十足风流。相信任谁也会不禁赞一句“好相貌”。

　　然而现在这个灵秀的少年却正用堪称谄媚的眼神看着陆筝。

　　“筝哥，趁师傅没发现，我们赶紧把这条鱼解决掉吧。”少年刻意压低了声音，还不忘向四周瞅了瞅。

　　陆筝看看少年还挽着的裤腿。少年脚上的一双草鞋随着他的动作不住的冒出水来，额角还粘了块泥。陆筝有些哭笑不得，想板起脸教训教训自己这个摸鱼的师弟，没成想刚抬起头却对上一双无辜的眼睛，只得败下阵来。

　　“小瑾，小心师傅发现又让你抄经书啊。”陆筝无奈道。

　　“怕什么，师傅罚的还少么，拜他老人家所赐，书斋里的书我起码能背过大半了。”苏瑾撇了撇嘴，“师傅这个年纪，吃斋就吃斋吧，我要是整天跟着他吃那些个萝卜豆腐，长不高怎么办？”

　　“再说，鱼都抓了，难道还让我放回去？来嘛筝哥，我还捡了些干树枝，正好来烤鱼。”

　　“……”

　　被师弟亮晶晶的眼神看得没脾气，陆筝不得不举手投降，认命的去架起树枝。

　　“我就知道筝哥最好了！”少年立刻舒展了一张苦瓜脸。

　　把鱼串好，架在火上，两人围坐在一边。苏瑾左手支着下巴，右手随意拨弄着烧着的树枝问道：
　　“哎，筝哥，你说师傅最近忙什么呢？头一次偷偷烤鱼没被他发现……”

　　“怎么？没罚你抄书还觉得不自在了是不是？”

　　“哪能呢。”苏瑾赶忙摇摇头，顿了顿又道：“不过师傅最近真的不太正常，院子里的信鸽一波一波的飞，就没停过，掉的我院子里都一地鸟毛。”

　　苏瑾好似想起了什么，绕过火堆，坐到陆筝身旁。

　　“筝哥，你说我们打一只下来偷偷看看写的什么怎么样？”少年攀住师兄的胳膊，显然又有什么鬼点子。

　　“你都多大了，还整天唯恐天下不乱，我看师傅罚的轻，再让你抄十车八车的你才过瘾。”陆筝把烤鱼从架子上拿下来，一把塞到少年手里。

　　“快吃，吃完你自己收拾，师傅发现我可不管了。”

　　“是，是。小的一定不说这是师——兄——烤——的——。”刻意拉长了声音，苏瑾笑的有些狡黠。

　　“哎，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把鱼拿来，反正是我烤的。”陆筝作势要抢，苏瑾赶忙一口咬下。

　　“烫烫烫烫烫……”

　　“我像是会跟你抢东西吃的人么？”陆筝一脸好笑的表情，本想嘲弄他一番，但看到师弟皱成包子的脸，还是拿起身旁的水杯递给他。

　　“我就知道师兄不舍得跟我抢食。”

　　“我那是不屑！”

　　……

　　撇开这边正在偷偷摸摸烤鱼的两人不提，此时山腰的竹屋里气氛正一片凝重。窗边站着的男人一身青色的束腰长衫，俊秀的眉眼间有些挣扎和犹豫。

　　“阿璟，你没办法藏他一辈子。我本不愿意提起当年的事情，但事实证明，师傅当年所说的都发生了，该来的我们避不开。”青衫人身后的男人一身黑衣，背对着光的脸上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样貌。

　　“我知道，但如何能甘心呢”青衫男子深深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让我如何能甘心呢……”

　　“你……好好想想，我相信你能做出理智的选择。”黑衣人转身看了他一眼，“我得走了，你知道怎样做更好。”

　　“师傅，你找我？”已入了更，苏瑾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青衫男子，有点奇怪师傅怎么现在出现在自己的门前。

　　五篇大字已经练过，今日功课也做完了，师傅要的药草和师兄一起——好吧就算自己没有动手——但是也完成了任务，每天照例抄的佛家咒文也应当没有问题。

　　难道烤鱼又被师傅发现了？！不会吧。越想越觉得心虚，苏瑾低下头，勾着眼角偷偷瞟着面前的人。拜托我不想再抄什么经文了。

　　“小瑾，若师傅没有记错，下月初九你就该满十六岁了吧。”等了半天，师傅终于开口道。

　　“是，师傅。”

　　“这样算来，自师傅带你回到这竹园，年月已过一旬有余了。”青衫男子脸上隐约显现出一丝追忆的痕迹。“小瑾，你在我的竹园呆了十年有余，虽说不曾让你行万里路，但万卷书师傅自认西苑的书斋里还是有的。为师今日找你，便是有心考较一番。”

　　“师傅但考不妨。”原来师傅是查功课来了，还好还好，不用抄书就好。“苏瑾定当全力以对。”言语间颇为自信，论功课他苏瑾还没怕过谁呢。

　　“那好。”青衫人缓缓开口，“今日只问你一事，在你看来，何为天道，何为慈悲？”

　　没想到师傅居然会问这样宽泛的问题。试问普天之下，谁敢轻易解此二词？苏瑾一时不敢作答，沉默半晌后，少年清朗的声音才缓缓流出，十六岁的声线没有成年人的低沉，也不似童声让人有雌雄莫辨之感，端的十分有辨识度。

　　“草木生发，日升月沉，人事往来皆有天道。荀子讲‘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而苍天之道，全在于一个慈悲，因为慈悲，黎民才有立身之所，万物才有生发之地。”苏瑾讲完一句，看了一眼师傅，张了张口，有些犹豫该不该再说下去。

　　“继续。”

　　“而慈悲也有大慈悲与小慈悲之别。弟子以为，像佛道之论旨在渡己。飨素宴，捐香火，说白是为求心安，故弟子谓之小慈悲，此种慈悲于世于民用处甚微。还有的小慈悲，则可谓于人有害了，恰如东郭先生与狼，农夫与蛇。”

　　“哦？师傅可不知，原来你一直认为我是在假慈悲？”青衫之人微微挑眉。

　　“小瑾不敢。”苏瑾向前抱拳微微鞠躬。“小瑾只是不明白，师傅自视学识甚高，为何甘心偏居在这宸微山上？为何满足于这区区小慈悲？”

　　“那依你之见，何为大慈悲？”

　　“乱世当挽狂澜于既倒，治世当辅明君于庙堂，不仅修己，且能渡人。是为大慈悲。”苏瑾说着，语气不禁激烈了起来，“师傅，小瑾自诩读书万卷，然而十二年来与外界所有的联系仅仅只靠一屋古书，几只信鸽。师傅你可曾想过，你让小瑾读这么多书，有何用处？”
　　男子愣了愣，对上苏瑾一双问询、不解甚至有些怨怼的眼神，叹了口气。

　　“小瑾，师傅知道留不住你。下月过完生辰，师傅不再留你。是时候让你去行万里路了。”

　　“真的？！”只见少年立刻瞪大了一双桃花眼。

　　到底还是个孩子。青衫男子缓缓摇了摇头。

　　“小瑾，你相信命数么？”男子突然开口。

　　“嗯？师傅你说什么？”少年显然还沉浸在这个消息的震撼中。

　　“没什么，记住你今天说过的话。天色不早，早点休息。”

　　阖上木门，男子定定的站在台阶下。

　　好一个“乱世当挽狂澜于既倒，治世当辅明君于庙堂”，好一个“修己渡人”。自己的徒弟自己心里最清楚 ，他何尝不知道，小瑾就是一块璞玉，更兼有十二年来自己倾囊相授，虽然还有些稚嫩有些天真，但他比谁都知道小瑾的价值。

　　明明不想教给他这么多，有时候能者身上背负的往往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的。可对着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睛，又不自觉的想教他更多，更多。万一逃不过所谓的命数，起码能让小瑾多些选择。至于会不会怀璧其罪，一切就是天命了。

　　愿天道真的能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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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缓萌萌的第一个故事，缓萌萌一定会很用心很用心写的【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