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纳豆(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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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央，今天在山中婆婆家，见到那个据说从东京来的孙子吗？”
傍晚，我还在玄关处换鞋子，就听到阿姨的声音自厨房传来。话说，小村子的信息共享速度稍微有点惊人，尽管我这个大概算是得到第一手消息的人，并没有参与其中。大家算是一起吃过鸡蛋拌饭，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多就越危险——我不想做。
没有得到答案的阿姨探出半个身子，又问了一遍。我只得无奈地点头：“啊，良太君吗？他好像变了很多，因为进过一次警局吧？总之，婆婆看起来很高兴，希望他不要再让婆婆担心了。”
“原来如此。”阿姨干笑着摆摆手，“那孩子与印象之中有些不同，我们还觉得奇怪。想来经历了那些事情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所改变的。奇怪的反倒是我们这群疑心病重的大人了。”
就是说啊，永井圭，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算是感谢你对鸡蛋拌饭的捧场。
“不过，真央啊，既然婆婆的孙子已经回来了，以后就不要再去打扰他们，而且，‘改过自新’什么的，嘴上随便说一说，谁都能做到。不管怎样，他也是犯过盗窃罪的。”
我对阿姨的建议，不能更赞同了。虽然我很喜欢婆婆的关东煮与奶油炖菜，但是，一点都不想招惹那个大麻烦。像他那样被铺天盖地的新闻曝光了身份的亚人，只能在这里躲一阵子。可是，我和他不一样。我打算在小村子里度过自己平静的一生。
以后还有机会吃到风味独特的关东煮与奶油炖菜，只要等到那家伙不得不离开这里的那一天。我瞟了一眼墙上的挂历，半个月已经是极限了，说不定正好能赶上我的生日？作为礼物的话，我是一点都不介意啦。
现在，已经是东京远征结束后的第六个夜晚。如我所料，这次再也没有被相同的梦境纠缠，我终于可以神清气爽地拍掉闹钟，迎接八月的阳光。天气真好啊，我翻了一下手机的行程表，正适合去做心理训练。
每一年，在八月份，都必须忍受连续五天的回忆杀，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日子确实能够继续过下去，然而，背负着名为“恐惧”的定时.炸弹，我就没办法前进了。最重要的是，炸弹只要有“亚人的身份”这么一个，就已经令我头疼。
今天也要努力地克服童年阴影。呦西！我站起身，抓着手肘伸了一个懒腰。新一天的积极向上，就从吃饱早餐开始！啊啦，闹铃设定为“DELI-DELI☆DELICIOUS”，听着就让人开始期待接下来将会享受到的美食了。
“……为什么是纳豆？”我愿意成为任何食物的俘虏，除了眼前这！家！伙！
阿姨见到我萎靡的样子，竟然觉得很好笑：“真央还是那么讨厌纳豆，呵呵。”
更正，我并不是讨厌纳豆。曾经被爸爸捏着鼻子塞了一筷子纳豆的我，打从心底里赞叹纳豆的美味，同样，也是发自真心地屏住呼吸然后敬而远之。可恨又可爱的纳豆，神明在创造你的时候，是不是打了一个小瞌睡？
事已至此，再怎么抱怨也是没有用处的。我郁闷地撕开包装盒，一边挤调料包，一边听阿姨的切葱歌。不一会，叔叔也从二楼下来，餐厅里就变成了一高一低的合唱。
在最爱的纳豆里加葱花，是吉田一家的传统。初来乍到的时候，由于渴望融入这个家庭，有一阵子，我也强忍那股奇怪的气味，一声不吭地模仿他们的做法——搅拌、切小葱、盛饭以及“我开动了”，当然少不了这首他们一家四口也是四个调子的切葱歌。
直到某一天，大哥抢了我的小点心，却漫不经心地说：“讨厌我的做法吗？还是比较讨厌纳豆？”他顿了顿，讥诮地抬起下巴，“连自己讨厌的事情，都不敢说出口。早川真央，你这家伙真是好——逊——啊！”
我想，这个人还真的不太了解，小饼干被别人抢走之后还要眼睁睁看着对方一口一口吃掉的怨恨。抓住他的肩膀，我对着他的额头狠狠地撞上去，趁他头顶冒烟瘫倒在地，我夺回盘子，站在他旁边，咔嚓咔嚓地咬着饼干，心想，嗯，现在他可以了解了。
“更正，我不是讨厌纳豆。只是，稍微有一点点，一点点不喜欢它的气味！”那种口感，我可以打九十九分，扣一分的理由还是奇怪的气味。所以，我不讨厌纳豆，也不会讨厌喜爱纳豆的吉田一家。
大哥扶着桌子爬起来，就在我以为他想要挥拳头的时候，却笑了：“我也更正，你这家伙，还不错嘛。”然后，上一刻对我展露一点善意的男孩子，下一刻就转身向阿姨告状，“妈妈你看，真央她吃得桌子和地面都好脏啊！”
……这种人一定就是套餐A附带的纳豆！！！
所以说，现在的饱腹感，或许来自于我对纳豆的复杂心情。我嚼着第三颗泡泡糖，仍然觉得吹出来的泡泡散发着纳豆的气味。太臭了，要是今天的训练不成功，也不怪我。
沿着越来越狭窄的路，我钻进山林。
这片小村庄依山傍水，被几座茂密的山林将外界的纷纷扰扰完全拒之门外。但村民们并不感激如同守护神一般的森林，反而对此充满畏惧。白天，偶尔还会有一两个胆子大的猎户，提着枪进来碰碰运气，却不敢往深处走，生怕遇到自己应付不了的猛兽，甚至，比猛兽更凶狠可怕的东西。
——是这座不知荒废了多少年的神社吗？
我搂着生长在陡坡上的树，下巴枕在枝条分岔处，眯起眼睛，越过树叶的层层阻隔，打量远处的建筑。隐藏在山林中，连通往此处的道路几乎也被杂草与丛林掩盖，野兽却还嗅得到残存的人类气息，同样不敢靠近。因此，这里可是我的最佳训练场。
——关键是，我需要一个在梦里时常出现的壁橱。
确定神社的四周没有被人发现的痕迹，我抓着树干，蹭掉鞋底的泥，然后爬上去，坐在比较结实粗壮的树枝上，集中精神去使唤小黑。黑色粒子逐渐从我的身体各处渗出，聚集为人的形态，像我一样，蹲坐在这根树枝的另一端。
老实说，这场景，看了七年，我还是觉得很神奇：“广志，快给我跳去那棵树上！我看见你脚下的树枝出现裂痕了！”即使我摔下来也会被小黑接住，但留下一根折断的树枝，在某一天变成决定性的证据，可就麻烦了。
他倒是难得没有一句废话，飞快地跳开：“真央，早餐吃了纳豆吧？身上的味道好奇怪！”
“不用你来提醒我！”尽管我心里清楚，与我相通的小黑所说的话，大都源自我的想法，“快点去查看训练场的内部情况！”于是果真见到他二话不说就去执行命令。不，事实上，这家伙在平时很会折腾人，所以，现在的迅速，完全就是向我表达他的嫌弃。
——我拒绝承认，这位性格恶劣的广志同学，是我内心深处的某一面。
过了一会，广志同学桀桀桀桀地怪笑着，攀着树枝跳回来，向我摆了一个“没问题”的手势。我受不了地捂脸：“这里的树上又留下你的爪痕了，还有，你高兴怎么笑，我不管你，但是给我注意一下你的音量。你一点都没有会被别人发现的觉悟吗？”
广志同学蹲在我正对面的树上，背过身去，这副装出来的小可怜样子，确实把向妈妈认错的爸爸模仿得惟妙惟肖，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是：“我不喜欢纳豆的气味。”
“不要一直强调这件事！”我咬牙切齿，“回到正题上啊！”
“真央，给我注意一下你的音量。你一点都没有会被别人发现的觉悟吗？”他转过身，把正题准确到位地重复一遍，尖锐的爪子还故意在树身上抠下几个洞，“谁会发现啊？”
我不想再搭理这个喜欢捉弄人的混蛋，拽着脚边的植物，小心地走下坡。
身后那只小黑，发现自己找不到破绽，趁机推我一把，看我滚下山坡的笑话，就百无聊赖地念叨那句“谁啊谁啊谁啊”，跟上来。直到我踩上坡底的平地，才有机会分神去阻止他越来越高的声音：“在你这样说话的时候，我们可能就被另一个亚人发现了。”
他听了，转着大爪子，那是高兴的时候才会有的行为，又问：“谁啊？”
什么啊，你以为那家伙是你的伙伴吗？不会背叛你的，明明只有新子和我。于是，我坏心眼地拖长声音：“纳——豆——哦！”挥挥手，“好了，你就退散吧。”
不能再跟他聊下去，这家伙的性格与新子完全相反，满嘴都是气死人的废话。于是，我旋身走到神社的正殿前。金属制的鳄嘴铃锈迹斑斑，原本吊在切口处的大绳子沾满了灰尘，还有小虫子爬在那上头。存放香油钱的盒子铺满了枯叶，发出一阵阵木头腐烂的味道。
——这里的神明、光辉与信仰，也堕落到尘埃里了。
“还是纳豆的气味更难闻。”我抽嘴角，这家伙能不能让人好好地伤春悲秋、感时伤怀了。已经不成人形，却还执拗地撑着一团团的样子，原地徘徊的广志同学啰啰嗦嗦的：“真央，又要做毫无意义的尝试吗？反正你又克服不了那些东西，像讨厌纳豆的气味一样，保持下去不就好了？”
“有意义的。吃饱饭，人才会变得幸福。”我不敢拉动那条绳子，只能直接拍手致敬，希望自己今天的训练成果还不错，“精神上，也要吃饱饭才行！”
所以，长达七年的失败，一直都是有意义的。
身后并没有响起一贯的反驳。我转身看了看，黑糊糊的烟乘着大风飘得四处都是，绕着神社，像是画出了一个保护圈。唉，怎么说呢，广志小黑，他也是套餐A附带的纳豆啊。
我还是，挺喜欢，奇怪的气味与美妙的滋味集于一身的纳豆。
作者有话说第5章 纳豆(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