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纳豆(二) ...
-
朝神社内某一处的神官家走去，沿路时时能看到山风把枯叶与还未消散的黑色粒子吹得四处皆是。我对会动的东西总是迫不得已地在意着，眼睛偶尔还因此感到疲劳，所以说，广志小黑真的很懂怎么折腾人啊。
不过，打扫卫生这方面，也做得很不错。拉开年久失修的木门，望见一尘不染的地板，以及，呼吸到还算清新的空气，我顿时觉得，广志同学真的是令人又爱又恨。
驾轻就熟地走入某个房间，明知道什么也不会发生，可打开壁橱时，我还是下意识地猛一转身，心有余悸地瞪着房门。仿佛下一刻，便会有记忆里的身影出现在那个地方，一边用手帕优雅地擦掉血迹，一边对我露出捕获猎物的笑容。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原本我是不应该独自一人来这种会触发回忆杀的地点，但实在也没有谁，能陪我一起克服心理恐惧。何况，我也不需要的，自己一个人也没问题。做了几个深呼吸，我试图平复心情，努力保持冷静，慢慢钻进去。
相较于7年前，17岁的身体蜷缩在这个封闭空间里，已经有些困难了。如果我的身后，还是像当初那样，堆放了冬天的被褥，可能就更加头疼。毕竟，这个地方确实不再适合17岁的我藏起来玩躲猫猫。
“真央，你躲在这里，妈妈会找不到你的。”以前，妈妈总会气急败坏地打开壁橱，戳着我的额头，狠狠地训一顿。对于她的抱怨，我是不痛不痒的，就喜欢故意讨她温柔的骂。
——像是广志小黑那种恶劣的性格。
我终于稍微有点安心地回想起这些事情，仅限于缩在神社的壁橱里的时候。平常在吉田家碰到壁橱，都是一方面心惊胆战，一方面拼命把这种情绪藏好。与壁橱相关的回忆，有那么多，我却偏偏第一时间想到最糟糕的。
那个给我制造了一连串恐怖回忆的人，明明已经被爸爸杀死了，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没有办法斩断与之相关的联系？就像是吃纳豆时，一不小心就会粘连在嘴边的，黏糊糊的丝，挥之不去。
可恶，我把脸深深地埋进双手里，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是没有我讨厌的食物，应该是这样的！
咬咬牙，我心有不甘地抬起头。映在墙壁上的阳光，灼得我的眼睛有些发痛，朦朦胧胧地，竟看到，在死别之前的那一段对话里，妈妈蹲在壁橱外的样子。这也是我唯一一次，在片场之外的地方，亲眼见识到作为名演员的妈妈所拥有的精湛演技。
“真央，爸爸快要回来了，我们给他准备一个小小的恶作剧。”理应去布置客厅的妈妈突然跑进房里，神秘兮兮地笑着，反锁了房门，将我抱进壁橱，“让爸爸也像平时被你气坏的妈妈一样，稍微着急一下，好不好？”
时隔许久，我依然无法想象，发现歹徒闯入家中的妈妈，到底隐忍了多大的恐慌，才能对我展露如此完美的笑，让我在她细心却反常地替我戴上隔音耳机的时候，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恶作剧的期限是，一小时后的晚餐。因为，绝对不能错过吃饭的时间，记住了，真央。”
这就是，留在我的世界里，最后的声音。
伸出手，将壁橱的门缓缓地合上。闪现在阳光中的幻影，也随之，逐渐淡化。当纸门完全把我与外界隔绝之后，我颓废地垂下手。嘴巴无意识地动了动，似乎想要呢喃什么话，却发不出声音。
像这样的回忆杀，每一次，进行心理训练时，我都必须经历一遍，所以，已经不算什么了。差不多也和妈妈的训话一样，不痛不痒。之所以会感觉到眼睛有些模糊，一定又是用眼过度而已，一定是这样，没错。
越发用力地抱紧自己的双腿，我枕在膝盖上，歪着头，盯着从破旧的纸门透进来的，一圈圈的光。时不时摊开手，截住某一道光，捂紧手心，送到胸口。如果只要晒一晒太阳，就能驱散内心的恐惧，我也很乐意把自己晒出健康的小麦色。
胡思乱想了许多东西，由于沉重的心理压力，我的意识变得有些迷糊。差不多到达极限了，我用有点发抖的手，摸了摸体温渐渐上升的脖子和脸颊。所以说到底怎么做才是有效的……
砰——
壁橱外突然传来巨大的破坏声。心脏被吓得猛地一跳，我甩甩昏沉的头，想要趴在纸门的破洞观察情况，却瞟见洞外竟是一片直冲我而来的黑暗。幸亏那算是利落的动作在我眼里被放慢了，我才有机会往旁边猛扑，惊险地躲开原本应该直接刺穿我脑袋的大爪子。
尖锐的爪在我面前抓了抓，我屏住呼吸，趁它使劲往回抽连带纸门一同掀翻的瞬间，连滚带爬地扑进壁橱的深处。那里，藏了一些有备无患的东西，对付普通人的，还有，对付眼前这只黑色幽灵的。
混蛋！这个乡下小村庄，除了我之外，还能放出小黑的，只有那家伙了！
撞在那堆杂物上，我浑身都痛，急急忙忙抓起水枪，转身迎战。在这样突如其来的危急关头，我实在想不通啊，永井圭为什么要派他的小黑来杀我？讲道理，他的消息也不是我传出去的，而且我还稍微替他掩饰了一下！为什么还要杀我？！
似曾相识的困惑与惧怕袭上心头，心跳声在我耳边轰鸣，体温继续飙升。啊，真是的，这种时候，童年阴影你就不要来凑热闹了！我喘着气，出汗的手心有些抓不牢水枪。
“找到你了。”两只爪子按着门框，断绝所有逃生可能性的黑色幽灵，对我说。
——找到你了。
打开壁橱的人，不是气鼓鼓的妈妈，也不是笑嘻嘻的爸爸，而是，陌生的西装男。他一边用手帕擦拭沾在脸上的血迹，动作优雅如同结束用餐的礼仪，一边微笑着，对我说。这个人的语速刻意放缓，或许是为了令戴着隔音耳机的我辨别口型，或许只是想欣赏猎物的绝望。
我迅速地眨眨眼，尽量集中注意力，瞄准黑色幽灵头顶的天花板。水冲上屋顶之后，像雨一般倾泻而下，浇在那只不明我的攻击意图而呆呆抬头看的小黑身上。根据过往的经验，下雨天操控小黑会变得特别困难，所以，水，在一定程度上，能阻隔黑色幽灵与亚人的通信。
只要，黑色幽灵由于缺少亚人的指令而停下动作，只要，他们的联系中断了，永井圭无法通过小黑得知这边的情况，我就能立即使唤广志与新子，把这个混蛋揍成一团团的黑糊糊！
……诶？！
眼前的黑色幽灵仅仅在水幕里停顿片刻，便再次挥舞他的大爪子继续攻击。我愣愣地放弃了作战计划，下意识把手里的枪扔出去。水枪撞在它的利爪上，立刻四分五裂，溅了我一身的水。多亏了这个意外，一直发烫的身体稍微舒服了一些。
那只大爪子却近在咫尺了。我的眼睛会把这些动作放慢几倍，连带的，因此而产生的恐怖就会激增。开什么玩笑，虽然我是不死的亚人，但被这个爪子刺穿心脏可是很痛的！而且，最重要的是，为什么杀我！！
到底为什么要杀我！！！
我愤怒地迎上黑色幽灵的爪，哪怕早已习惯自己不死的体质，可那万箭穿心一般的疼痛，几乎令我的眼睛也无法睁开，只能凭借刚才的记忆与直觉，用右手紧紧地圈出对方的脖子，挥出左拳，把聚集在那之上的黑色粒子全砸在他的头部。
被我骑在身上的黑色幽灵总算停止了攻击，往后倒在地上。混蛋，他这样一摔，刺穿我身体的爪子一拉扯，又是一阵哪怕是复活也无法抚平的剧痛！我捂着已经被自己的黑色粒子重新修补的胸口，咳嗽着，迅速爬起来远离那个被我压着的危险人物。
遭到撞击的脑袋早就消散成一丝丝的黑色粒子，他的身体却还惊人地维持稳定的形态，断断续续地发出沙哑又有点委屈的声音：“我……果然……不适合……助人为乐……”
你以为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啊！白痴！
我气得胸口一阵阵闷痛，本以为这只是刚才的伤势残留在大脑中的疼痛假象。然而，渐渐地，连呼吸也变得刺痛，即使用到嘴巴来吸气，也喘不过来。察觉到不对劲，我正想去壁橱把剩余的水枪和湿纸巾翻出来降温的时候，滚烫的身体突然发软地跌在地上。
壁橱！又是壁橱！到底要在这个地方失败多少次啊！我咬着牙，努力伸长手臂，尝试去够到距离自己仅仅只有几厘米的湿纸巾。还差一点点，就能碰到可以缓解恐惧症症状的东西了，差一点点。
我不想又一次死在壁橱里，更不想再一次由于恐惧症爆发而死亡。
——为什么要杀我？有没有谁能来帮帮我？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纳豆(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