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羊羹(三) ...
-
为什么人类会拥有“心”呢？
不是指生来就存在于我们身体中的同名器官，而是说“互相理解、关爱他人”的能力。借助于“心”，我们就能够想他人所想，悲他人所悲，乐他人所乐，爱他人所爱，彼此关怀，彼此扶持。
就算只是陌生人的死亡，也会为之动容。
“北叔的死，说不定就是自杀呢。他最近一直为投资亏掉的钱发愁，喝到醉醺醺的时候还会念叨股票的事。脾气变得很古怪，经过他家，有时能听见砸东西的声音。这样的人要是为了什么而自杀，根本就不奇怪嘛。”
“但是通常来说，应该会用自己的枪结束生命吧？”
“你这是哪里来的‘通常’啊？拿枪打的都是别人，谁敢打自己？”
“而且一开枪，我们不就马上知道了吗？”
“北叔也是爱面子的，哈哈。”
嘴里说出的话，常常只是为了达成一致，并非表达自己所坚持的观点。因为，想要生存下去，我们人类没有依靠让□□不断进化的方式，而是选择了与他人协力共生。
“好了，姑且当做自杀吧，但北叔之所以会投资失败，还不是亚人做出了那种事？如果没有亚人，根本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吧？就算那是北叔自己的选择，不过，说到底，还是亚人杀了他。”
已经被判定为“亚人”的，当然不可能还是人类的伙伴。毕竟，所有的亚人无一例外皆是极其危险的存在，这是我们每一个人必须意识到的。
“反正我们怎么可能理解亚人的想法，所以，如果是‘谋杀’的话，那个杀人手法，不知道也没关系了。那种事，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年做不到，作为‘亚人’，肯定就有我们想不到的办法了吧？”
迄今为止已发生的暴行，正是揭示亚人凶残本性的铁证。“不死”的能力，才是亚人真正的危险之处。生来便超越了“生死”这个概念的亚人，他们是没有“心”的。如果不需要珍惜自己的生命，他们就不能理解如何去珍惜他人的生命。
“话说回来，那家伙绝对不是山中的孙子。和良太君感觉上就是两个不同的人，长相也跟电视上的照片很像。他一定是永井圭。现在该怎么办？通知警方吗？能不能只是做点什么把他赶出村子？”
原本堆放了许多杂物的房间，由于充斥着讨论声，显得更加狭小。几个大男人弯腰驼背的，围坐在桌子边，对自己一知半解的“亚人”指手画脚。会议进行得很顺利，他们至今还未听到不同的声音，就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各位，稍等一下。得出结论之前，烦请听一听我的陋见。”
男人们终于抬起头。
以往是不会允许女性参与他们的讨论。平常只会做些家务的女人，懂什么呢？家长里短才能说说吧。关乎村子的大事，理所当然由他们决定。但是，这一次，作为目击者，就不得不给她开了一个先例。
“良太君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没有给我留下好的印象。今年年初，他在东京的酒屋做过的事，大家都听说了吧？我因此就有先入为主的想法，最近的碰面也不算很愉快。但，奇怪的是，要说‘良太君是个坏孩子’，我却想不到什么理由。”
“吉田太太，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亚人’，和什么‘好孩子’‘坏孩子’可没关系。那是对‘人类’才会有的说法，你需要弄清楚。”
“抱歉，我明白的。不过，作为一位母亲，见到与自己的孩子年纪相仿的良太君，我只能想到这一点了。”
她身穿正式的和服，向在座的男人郑重且诚恳地鞠躬。
“我的女儿，这么说实在有点害羞。把真央接到我们家之后，她一直是个可靠的孩子，不仅没有给大家添麻烦，还帮了许多忙。她和良太君交往之后，我们反对过，即使后来妥协了，心里也是不情愿的。可是，今天，在这里，我想要支持她。不是因为我对良太君的看法改变了，而是我相信我的孩子很优秀。”
她又鞠了一躬。
“我信任我的孩子，也会稍微给他一点信任。”
气氛一度尴尬。男人们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于是，你看我，我看你，最终把视线落到她的丈夫身上。
“哦，我、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被默认为这是对太太和女儿的声援。
出现了完全不同的声音。话题的主流没有就此逆转，却渐渐达到了新的平衡。这些人，原本就没有自己的思考，听过别人的说法，很容易便动摇，在几个阵营之间来来回回地跑。
“事情就是这样。”由普通人看不见的黑色幽灵充当监视者，我一直在给永井转述他们的讨论，讲得口干舌燥，抿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暂时安全。”
“目前的进展非常好，可是，听起来又有些意外。”永井两手搭在膝盖上，头枕着小臂，脸颊微微鼓着，眯起眼睛盯着转动的风扇，“只能说，当初选择吉田女士这一步棋，做得真妙。”
联想到在那个草坡被阿姨看到的事，我有些害羞，而且，他懒洋洋地蜷缩成一团窝在我身边的样子太可爱。不行，我连忙喝茶清心火，却马上皱起脸：“苦苦苦！你泡的茶好难喝！”
他一声叹息，像是用鼻音哼出来的：“羊羹做得那么甜，就是为了搭配苦茶一起吃的。你光吃羊羹，或者只喝茶，当然会出问题，笨蛋。”
我顾着把羊羹狼吞虎咽地塞到嘴里，听到的话是左耳进右耳出。等到嘴里的苦味稍稍冲淡了，我才有心思反驳他：“一直喝茶，当然会出问题。吃羊羹，不会。我喜欢甜食。”
永井翻了个白眼，不理我。
“……等一下，你刚才叫我笨蛋？什么意思？”
“字面上，觉得你很蠢。”
不是这种感觉吧？我狐疑地瞪着他，他不爽地皱起眉，歪过头闭目养神去了，一副绝对不会告诉我事实的样子。只好靠自己回忆他当时的语气了，我一边想，一边舔掉粘在手指上的甜屑。
“你能不能去洗手？”
我看了看永井，明明没有睁开眼睛。
“太麻烦了，我一会还要继续吃。”
“那就用纸巾或者手帕。”
不知道为什么非要招惹我，管他呢。
过了一会，我的手机铃声响起。眼尖地瞟到屏幕，没有备注姓名，号码归属地是这里的小镇，我猜测着，借口去洗手，溜到厨房。手机被我拿到客厅充电，正好放在永井旁边。他觉得有点吵，在外面叫了我一声：“电话！”
突然有了一种居家的温馨感。
“我很忙，你替我接了吧。”
铃声还在响。我知道他不会接的，才敢这么说。他的性格真好玩，我心想。两只滴水的手耷拉着，我四处张望，在找可能又被叔叔随手丢到什么地方去的纸巾盒。
“在你背后那个沙发上。”
第一遍铃声结束后，没多久，第二遍又响起。我们不约而同地望过去，谁也没动。永井看着手机屏，问：“还是不接吗？可能会一直打过来。”
是啊，对方很烦。大概是同一个学习小组的池面。之前我没打算和他交换联系方式，千方百计搪塞过去，但最近从同班同学那里听说，他在女孩子之中询问我的邮箱地址和手机号码。这个夺命连环Call，是迟早的问题。
以后要是在学校里被对方追问，就装成“不认识的号码不敢接”的胆小鬼好了。
我慢条斯理地擦手，磨磨蹭蹭，直到手机静下来，才走过去坐下。刚捻起一块羊羹继续吃，第三个电话又进来了。到底能有什么事？我记得自己负责的论文部分已经发给他了，除此之外，难道对平凡女设定的我感兴趣吗？
少女漫的剧情都是这样的。
“这人是谁？为什么故意不接？”
“你情敌。”
“……”
我见他没反应，以为自己吃着东西口齿不清，又重复一遍：“你情敌。”
“我听到了。”永井斜睨我，说，“成濑澈，受欢迎的帅哥，学习小组组长，课题是‘亚人在当代社会的经济价值’，前阵子你们一起去过厚生劳动省大楼调查网上的亚人传言，因为小组工作基本由你负责，他向你道谢时有过交集，最后在夏日祭为了章鱼烧吵了一架。”
记忆力好。当初恰巧被他看到我在写论文，才随口提了一句。消息也灵通。因为我觉得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上述的某些细节并没有详细说到。
“以及，在他面前，你一定是装作打扮土里土气的，”永井伸手，轻轻地挑起我用来遮挡眼睛的长刘海，挽到耳后，在指尖揉捻着发丝，“但是对他默默抱有憧憬的小女生。怎么了？不敢在我面前继续和他演戏吗？”
我的心一动，头皮就痛：“别、别扯我头发！过分！”
“你不就是想看这种反应，听我说这种话吗？”他冷着脸松开手，指着仍在炸裂狂响的手机，“快去接电话，必须给我处理好。”顿了顿，像是补充一样，他又说，“如果你被问到了关于亚人的事情。”
“不接也没关系，反正是要来找麻烦的。澈同学既然知道我的手机号码，肯定就听说我在暑假里找了个男友。之前才对他示好的女孩子，转眼就喜欢别人，好像是他被甩了一样。所以不服气啊，想着先把我约出来抢过去，喜欢上他了，再由他这边重新甩掉……”
“喂，你好。”
……此时我绝好的戏感被永井硬生生掐掉了。
“抱歉，她睡着了。手机一直在充电，所以没听到。”
永井一边聊电话，一边挨向前，用手指拭掉我嘴角的甜屑。
“嗯，好的，我稍后会转告她。”
我的心儿怦怦跳。
“不麻烦，我才是要向你道谢。她笨手笨脚的，在学校里还请你多多包涵。”
然后他蹭到我衣服上擦干净了。
“你误会了，我不是她的哥哥。”
可恶！我穿的是白T恤！撩妹套路哪里是这么走的？
“我们正在交往。”
……喔，是这么走的。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羊羹(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