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四梦》长亭暮

9、九

　　秦司聆拼了一把老命考进了南大，其实她的分数可以有更好的选择，可是她在父母跟前撒娇说不想离家，着实把自己恶心了一把。父母自然也舍不得独女远行，于是便愉快地答应她留在南京了。
　　张慕瑾只在学校呆过一年，秦司聆拼命寻找他的痕迹，他学的是法学，她学的是广告学，于是她偷偷去法学院蹭过好多课，每次上课的时候她就想他上课的时候也是这样吧。张慕瑾大一的时候在轮滑社呆过，于是她也去了轮滑社，她天生没有运动的细胞，连八百都要了他的老命，所以经常摔得一身青紫，后来学期结束的时候，社长在年会上颁给了她“勤能补拙奖”，底下哄堂大笑，她却喜滋滋领了奖，她想，这样也算是离他又近了一步吧。
　　她在表彰栏里又一次见到他，照片上他依旧是穿着衬衣，大一的时候他还有些青涩，注视着镜头，温柔极了。她像是在沙漠里长途跋涉了很久的人，终于找到了一汪甘泉，于是绷紧的神经忽然就断掉了，她强忍住不哭，抬眼看了看南京的夜空，然后告诉自己还要继续坚持下去。
　　后来更换宣传栏里的表彰名单，她利用自己在宣传部的职务之便偷偷扣下那张照片，很多年后，她才发现这是她手中张先生的唯一一张照片。
　　大二的时候，她申请了交换生，她大一时拿了年级第一，于是顺理成章拿到了交换生名额。妈妈骂她，说她什么舍不得离家，现在一下子就要出国。
　　她抱了抱妈妈，然后毅然登上飞往英国的飞机，起初在英国的时候，她特别不能适应阴雨延绵的天气。
　　在国外，华人学生总是喜欢抱团，直到有一天，她被香港室友拖去参加华人学生办的Party。聚会上都是华人，内部又会有很多的小团体，她刚来，也不懂什么行情。
　　主办人问了问她是哪儿的便领着她往那一边走去，那一圈全是男生，领她过去的学长将她往里头一塞，笑呵呵告诉他们：“这是你们南京的姑娘，要不要罩着你们自己看着办？”
　　她想她当时脸一定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样，因为那一圈男生都笑眯眯地看着她，最主要的是还有张慕瑾，他站在人群里含笑看着她。他那天穿了一家卡其色的针织衫，秦司聆却连一眼都不敢看他，于是结结巴巴自我介绍：“学长们好，我叫秦司聆，刚来伦敦。”
　　大概是因为是圈子里第一个女生的缘故，他们并没有为难她，其实他们不仅没有为难她，后来还帮了她很多忙，特别是张慕瑾和许望予。最先说话的是许望予，他十分绅士地和她握了握手，向她自我介绍：“你好，我叫许望予，金融学三年级。”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握男生的手，自从她十岁隐退江湖以来，她生命里便只有爸爸这一个男人。可是他和爸爸的手不一样，爸爸的手宽大温暖，而眼前的男生的手冰凉修长，这是他对于许望予的第一印象。
　　张慕瑾也笑了笑，跟她握手自我介绍：“张慕瑾，法学三年级。”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她甚至怀疑下一秒心便会从口中跳出来，她强装镇定，努力装得自然，诧异道：“张慕瑾？师兄你好，久仰您的大名。”见张慕瑾稍微诧异的眼神，她解释道：“我也是市一中毕业的，老师们经常和我们说起您。”
　　周围的好友揶揄他：“你这是干了什么逆天的事儿，你都走了还让老师们念念不忘，跟鞭尸似的。”她那时一心只想着护住男神的名誉，于是毅然朗声道：“老师说张师兄是我们学习的楷模，成绩好，长得也……帅。”
　　一圈儿都笑，最后还是许望予替她解围：“好了好了，别逗人小姑娘了。”大家倒也顺势收住不笑了，可还是有人忍不住逗她：“你一小姑娘要长那么帅干嘛啊？”最后有人总结陈词：“这小学妹有点儿意思。”
　　聚会最大的收获是秦司聆要到了张慕瑾的电话号码，当然是一圈学长的都要来了，大家都很照顾她，人散的时候都叮嘱她有事儿就联系自己，不用客气，她乖乖点头，一一答应了。
　　后来她找了借口去接触张慕瑾，她说她想辅修法学，其实说这话的时候她很心虚，因为在国内她蹭的法学课上她都在胡思乱想，而她一翻厚重的法条就想睡觉。但是张慕瑾听到她想辅修法学的时候还是很意外，随即她便委婉表示自己在国内蹭过很多法学院的课。
　　聊起曾经的老师和同学，聊起曾经的学校和他们生长的城市，张慕瑾难得一见说了很多话。他笑起来会露出来牙齿，他的牙齿又细又齐，还泛着品色，十九岁的秦司聆就想，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出色的男生，偏偏还被自己遇上了。
　　南京圈和北京圈一块混，经常聚在男生的公寓里吃火锅，北京圈里也有两个女生，秦司聆这样的性子不管是和男生还是女生都能打得火热。过去不久，圈里人便都喊她：“司令儿。”南京同学也被北京同学们带得说得一口京片子。
　　而只有张慕瑾总是叫她“小师妹”，偶尔也叫司聆，她其实心中有一些小小的羞涩，至少她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称呼，这算不算是一个好的开始？后来才发现，原来大约是张慕瑾家教的原因，他几乎从来不会喊别人的混号，总是亲密有间地喊人的名字，就像司聆，就像望予。
　　在英国的日子对于秦司聆来说大约像是重生，她几乎怀疑过去的十几年自己从来没有活过。张慕瑾人如其名，他气质超然，长相俊朗，于是自然有一堆姑娘前仆后继，可偏偏这个男人在感情这事儿上冷得跟冰块一样，任她是谁，都回绝得没有一丝余地。
　　在英国的那几年，他的身边最亲近的女生仅此一个秦司聆，虽然同学圈中都说他们关系不一般，可是秦司聆自己知道，他们的亲密甚至不及自己和许望予。许望予更像一个哥哥，将她的各方各面照顾得妥妥帖帖，而张慕瑾则像是隔着一层纱的人，她好像永远也看不清他。
　　所以她不敢多说，小心翼翼生怕被他瞧出来，可是，当很多年过去之后，秦司聆却很后悔自己没有早早说出来，那样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她，那对她而言或许是更好的结果。
　　至少她没有尽头的暗恋能有剧终的一天，而她心底的炙热的感情也都酣畅淋漓地表露出来，就算是撞得头破血流，她想，她也算是在临终之前争了一回艳。
　　而不是在她以为他默许了自己的追随之后，再被迫豁然放手；在她已经没有精力再重来的年龄，不得不只身远走天涯。
　　只是，命运从来没人让人重新来过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