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四梦》长亭暮

8、八

　　程乐兮准点到公司，一路上都是公司的同事，见了她纷纷问好：“程总，早上好。”她亦一一含笑回应：“早上好。”人事部在十六楼，她率先从电梯里出来，办公室里同事都基本到齐了，她含笑鼓舞士气：“大家辛苦了，好好工作，下个月给大家涨工资。”
　　“程总万岁。”
　　“耶，我们总监心好人美，是全宇宙最好的老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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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要涨工资，同事们都十分高兴，办公室里立马炸开了锅。程乐兮依旧笑，等他们高兴完了之后告诉他们：“涨工资的前提是把面前的出走案做好好吗？”于是办公室又是哀嚎声一片，她也不再理会，踩着高跟鞋径直进办公室去了。
　　助理端了咖啡进来给她，将几份文件递给她，顺便告诉她：“程总，您今天的行程我已经发到您邮箱了。”她点了点头，道过谢，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同时用鼠标点开了邮箱。
　　她习惯性打开Facebook的界面，这大概是她为数不多的社交软件之一，大家都说程乐兮很怪，她一面生活放纵，夜夜在酒吧买醉，换男朋友比各大品牌更新专柜的速度还快；可另一面又保守得固执，几乎不会跟着潮流的步伐走，品位几十年如一日地不变，而社交软件更是固执地只用Facebook。
　　程乐兮飞快扫过今天的行程，然后又喝了一口咖啡，昨天晚上连喝两场，她现在依旧有些昏沉。处理完邮箱里的重要工作，她抬手看了一眼腕表，离最近的一个会议还有四十分钟，于是她刷新了Facebook的页面。
　　周围有很多同学朋友都用Facebook，也会有讨巧想讨好她的示好者用着这个软件来套近乎。到了他们这个年纪，社交网站上连晒婚纱照的都少了，铺天盖地都是晒孩子，甚至还有晒孩子在幼儿园的绯闻对象的，当然，还有海外代购的。
　　她飞快地划着鼠标，看着别人家庭美满，看着别人儿女双全，她也打心眼里觉得高兴。起初几年，爸爸妈妈还急着张罗要替她相亲，她采取三不政策，不接受，不拒绝，不反抗，相亲饭吃了无数顿，却没有一场有结果。
　　身边的好朋友一一结婚，然后劝她：“嫁了吧，你这么好的条件，不应该这么耽搁自己。”她笑：“我这叫等，等着对的人来领走我。”
　　好在近年爸爸妈妈的重心已经转移到催弟弟结婚生子上了，也不太管她，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过了三十岁，心中反而坦然了。
　　忽然看到熟悉的头像，他发布了一张照片，是从飞机上俯瞰南京的全景，只写了简单的两个拼音“Nanjing”。她倏地就觉得眼泪要从眼眶里溢出来，下属总说她是刀枪不入，朋友也说她是游戏人间。
　　其实不是刀枪不入，是曾经万箭穿心，所以游戏人间。
　　程乐兮生长在一个叫南温河的小镇，这个小镇是很普通的一处江南小镇，父母跟着旅游兴起的热潮办了一家民居，妈妈是年轻黄磊的狂热脑残粉，于是她们家的客栈取名叫“似水年华”
　　LOST TINM，那座小小的客栈是她所有丢失的年华，直到她十三四岁的时候，那时候她还在镇上上初中，镇里已经是附近小有名气的旅游地，客栈生意也不错，他们一家因为这一家小小的客栈一直过得幸福安稳。
　　那天她放学回来，照旧站在柜台前替妈妈看会儿台子，一面龙飞凤舞写着作业，想着待会儿和小伙伴们去哪里疯。正在她奋笔疾书的时候，有人轻轻扣了扣柜台，她抬眼，便看见面前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那时是秋天，他穿了一件灰色的针织衫，他笑了笑，问她：“你好，请问还有房间吗？”
　　她那时候还太小，不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的声音很轻，他的笑容很疲惫，连她一个孩子都能看出来。她愣了好久，然后又匆匆忙忙去翻登记本，那时候电脑还没有普及，他在一旁见她手忙脚乱，于是问她：“没有大人在吗？”
　　程乐兮重新抬起头看他，她的眸子亮晶晶的，她义正言辞告诉他：“我就是大人。”对方忍不住笑了笑，这回笑容里阴霾似乎轻了一些，点了点头，同意她：“你是大人。”
　　后来漫长的岁月里，他总是把她当做孩子，他总是说“小朋友，别闹。”、“小姑娘，你不懂。”、“丫头，你还小。”程乐兮每次都很想像第一次认识他的时候那样，告诉他：“我是大人。我早已经不是小孩子，从遇见你开始，我就长大了。”可是她没有说出口，她把所有的话都忍下，然后和着酒精吞进了肚子里。
　　最后当然是妈妈赶过来替他登记，他把身份证拿出来交给妈妈的时候，她偷偷看了一眼，看见了上面的名字：段喻中。
　　段喻中，她在心里念了一遍他的名字，然后点开他的那张图片，看了看，最后关掉了Facebook的界面，拿着文件夹起身出门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