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四梦》长亭暮

20、二十

　　程乐兮想如果这辈子没有再见段喻中，她会不会终于有一天放下他，忘记他，然后有了新的人生。
　　刚进大学不久她就交了男朋友，那个男生比她高两届大三岁。学校里学长泡学妹很正常，但是多是大二泡大一，大三泡大二，于是大家笑她，口味可真重啊。
　　她本来口味就很重，她心里暗暗不屑道。那个男生叫什么她都快要忘记了，可是她还记得他的侧脸，记得他笑起来的样子，记得他吃饭的模样，和段喻中真是像啊，其实前两年她一直没有发现，等后来发现的时候，她才明白段喻中已经在她的生命中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那时候，她的男朋友已经毕业了，那男生是真的很喜欢她啊，为了她留在了南京，男生很优秀，一毕业就去了投行，薪水很高，可是工作压力也很大。她周五上完课就去他的公司接他下班，然后去他租的小公寓过周末，他很忙很忙，所以她帮他做做饭，收拾收拾房间。
　　很多大学情侣都会出去同居，况且他是为了他们的未来真的很努力很认真，所以她想如果那时候他跟她求婚，她一定会答应的。他经常抱着她说，乐兮，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
　　如果没有重新遇见段喻中，她想她可能真的就嫁了薛宴齐。
　　说来应该说都是命吧，那天她依旧去薛宴齐公司楼下等他，她中间去了一趟洗手间，等她出来，看见出门去的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中有熟悉的身影，于是她扬声叫了一声：“宴齐。”
　　那人脚步一滞，然后很快转过身来，他们隔着重重的人群，他被众人簇拥在中间，众星捧月。隔着流年，隔着时光的洪荒，他先笑了一笑，然后说：“好久不见，兮兮。”
　　程乐兮只觉得自己脑中嗡的一声，在他转过身来的那一刹那瞬间空白，阔别这么久，她心中想过好多与他重逢的场景，可能他已经不认识她，也许她会装作很清高的样子问你是谁，然后一转身就泪流满面。可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和再见。
　　她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手机紧紧抓着皮包的带子，眼里迅速聚起水气。她隔得老远看他，以为自己已经慢慢忘记了他，可是所有的记忆都在重新见到她的这一刹那冲破封印。
　　见她傻傻站在那里，段喻中已经转身朝这边走了过来，簇拥在周围的人连忙跟着过来，笑着问他：“这是我们投资部薛宴齐的女朋友，段总你认识她？”
　　他点了点头，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她面前，她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愣愣地看着他，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西装的样子，是她记忆里没有的模样。
　　他那样看着她笑，轻声叫她的名字，就像很多年前一样，他温声说：“兮兮，叔叔请你吃饭。”她本能摇了摇头，终于慢慢回过神来，重新抬头看他，她一定不能在众人面前丢人，所以她说：“不了，我今晚约了人。”
　　“咱们就不耽误人小情侣约会了，段总咱们这边请吧。”说话的人程乐兮曾经见过一次，是薛宴齐的终极Boss，对方看段喻中说要请她吃饭显然是惊慌极了，于是极力阻止道。好在段喻中也没有再多说，点点头就走了。
　　程乐兮自从见了段喻中就失魂落魄，晚上做饭的时候好几次差点切到手指，最后终于还是把糖当成了盐放进了菜里，好在薛宴齐依旧是十分捧场，连连表扬她做的菜多么多么好吃。
　　晚上接到段喻中的电话是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他是通过薛宴齐让她听电话，他的声音再电话那端温文动听：“兮兮，明天带着你男朋友来吃饭吧。”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你宋阿姨想见一见你。”
　　她一口气答应下来，最后挂了电话才发现手在抖，她只跟薛宴齐说了这是自家的一位远房叔叔，已经很久没有联系过了。薛宴齐笑：“你不会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吧，这么一位重量级别的远房叔叔已经快要把我吓死了。”
　　搁在平时也许他们还会闹一闹，可是今天她真是半点心情都没有，于是笑一笑就过去了。薛宴齐伸手想要握一握她的手，她像是触了电一样躲开，他不解，于是她撒谎道：“我不舒服，你别碰我。”
　　段喻中是来南京出差，于是吃饭就是在他住的酒店下的中餐厅，五个人用餐，她，薛宴齐，段喻中，传说中的段太太，还有他们的女儿。
　　他的妻子年轻美丽，气质很好，人很温柔，见了她，便笑道：“兮兮，久仰大名。”她也装作十分乖巧，喊她：“宋阿姨。”她其实见过她，因为她还烧过他们的照片来着，他们的女儿大概两三岁的样子，抱在他妻子怀里，皮肤雪白雪白的，跟洋娃娃似的。
　　他妻子逗他女儿让她叫程乐兮姐姐，孩子奶声奶气叫了一声姐姐，十分可爱，她勉强笑了笑，全程都没有敢看段喻中，他和薛宴齐聊得很愉快，最后快吃完的时候，服务员端来甜品，孩子吵着要吃，于是程乐兮起身去盛。
　　她抬眼看见对面的两个男人，真是像啊，笑起来的幅度，握筷子的姿势，甚至是看人的样子。她心中轰隆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通通倒塌，她真的过得好糊涂，薛宴齐曾经问她：“那么多人追你，为什么偏偏选了我？”
　　“因为你努力上进啊。”她那时候是这么回答的，其实不是这样的，是因为他像他，最后让她下定决心跟薛宴齐在一起是因为某个雨夜他独自离开的背影，连背影都那么像啊。
　　她颤抖着为他女儿盛了一碗甜品，他抬眼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晚上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学校，收到了他的短信：“薛宴齐是个不错的男生，他以后会前途无量，叔叔等着喝女儿红。”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没有再忍住，她给他回了短信：“你不是我叔叔。”他再也没有回应。
　　一晚上辗转反侧，她一直没有睡着，想起从十四岁到如今二十一岁，七年啊，不是说七年里，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会新陈代谢吗？可是为什么七年之后她一见到他还是宛如十四五岁的时候。
　　她大概是不能做到很多年后开玩笑地跟他说一声我当初真的很喜欢你啊。其实哪里会忘记，只不过是人学会了伪装。就像她那时烧了他的结婚照，今天却能给他女儿盛一碗甜品，叫他妻子一声阿姨。
　　等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就起了床，蹑手蹑脚换了衣服然后洗漱，她去了薛宴齐的小公寓，她有钥匙，开了门进去。薛宴齐还在睡觉，见了她睡眼朦胧起身来，她在他面前坐下，告诉他：“我们分手吧。”
　　等她拎着自己的东西从薛宴齐的住处出来，反而觉得全身一身轻松，一点儿也不难受，她想自己真是坏透了啊。回到宿舍，看见段喻中等在楼下，见了她从外边回来，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倒是坦然，朝他扬了扬手中的东西，笑道：“我跟薛宴齐分手了。”他诧异极了：“为什么？”她有些无所谓，随口道：“因为你说他是个好男生啊。”
　　“兮兮…”他气结，可是他也没有多说，只说：“你觉得高兴就好。”
　　所以她后来一直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很多年后，她喝酒，泡吧，滥交，玩得很开心。段喻中气急败坏，她却一脸没所谓，笑话他：“我睡过的男人可比你的女朋友多多了。”
　　段喻中那时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那是他唯一一次打她，那时候的他们，两人心里都是血淋淋的伤口，再也不是这会儿的样子了，大概真的都是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