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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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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国的学业一完成,秦司聆就飞快地回了国,在南京找了一家报社上班,报社对于她放弃英国著名传媒公司的offer表示不理解,她笑着解释:“因为我的家人和朋友都在南京。”
主编一副我懂你的样子笑了笑,也并没有为难她,顺利录取了她。爸爸妈妈见她回来,自然也是十分高兴,本来是要想想办法把她塞进宣传部,见她不愿意倒也没有勉强。
她最开始进去的时候在各个版块轮转,转到军事版的时候,正好遇上南京军区表彰大会,她跟着老师进入会场拍照做报道。主席台上坐着一溜的军区的领导,她一一扫过上边的台卡,终于看见一张有意思的,抬起头看了台卡后面的人。五十多岁的军官,肩上挂着三颗星,一身军装更显得人威武严肃,虽然皱纹已经爬上了面庞,可是依稀还是能看见年轻的时候英俊的模样。真是长得像啊,她想。
秦司聆没有再去看过张慕瑾,他在西南呆了四年,四年间偶尔能见一面都是他回来探亲,然后留学的同学们嚷嚷着聚个餐,两人隔着许多的人坐在人群里格外沉默。
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在他破旧的宿舍,他几乎没有什么私人用品,可是枕头旁边却搁着两张照片。是同一个女孩,一张是七八岁的小姑娘,穿着一条浅紫色的蓬蓬裙站在院子里,身后是茂盛的葡萄架。照片上的小女孩温柔注视着镜头,乌沉沉的眸子,长得真是美。另一张是十五六岁的时候,她站在某处园林的小桥上,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裙,乌黑的长发拢在背上,沉静动人,仿佛这燥热的午后都因为她安静下来。
秦司聆看到这两张照片的时候才真真算是明白什么叫做五雷轰顶,一张照片右下方的角落里写着“囡囡八岁生日快乐”,另一张上什么都没写,只是背面写了一个单词———Miss。
Miss,Miss,是错过还是想念?她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走,他也没有留她,只是吩咐秘书送她去车站,他亲自为她打开了车门,一脸诚挚:“我最近真的很忙,没有办法陪你玩儿,这儿治安不太好,下次旅游不要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了。”
她点了点头,然后钻进了车里,连再见都没有说,破旧的街景飞速地闪过她的视线范围,她其实好想冲下去告诉他:“我不是来旅游的,我是来看你的。特意来看你的。”
可是她没有,她忍住了眼泪,也忍住了到嘴边的话。
秦司聆在报社没滋没味地熬着,慢慢也会有新来的实习生管她叫老师,她在民生版块呆过很长一段时间,什么消防员爬到屋顶去救老太太的猫,帮走丢的小朋友找爸爸妈妈,报道警察叔叔拯救跳楼的为情所困的少女……她通通跑了一遍,最后在报道黑心煤矿的时候,她差点被煤矿财大气粗的老板砍死……许望予劝她,说你一小姑娘家不要在民生混了。她笑:“我可是要成为金陵正义女神的。”
许望予嘲笑她:“就你这小身板,还没成为正义的化身就已经被人弄死了。”
她其实是没所谓,可是休假回来的时候就接到了调令,调往文学艺术版块。每天采访采访画家啊作家啊书法家啊,参加电影首映式啊,的确是比在民生版要轻松多了。
可是闲下来也真是可怕,于是她又开始不可救药地思念张慕瑾,以前在民生版,每天跑得脚不沾地,于是她压根没有心思想其他的。她好几次差一点没有忍住买机票去看他,最后她全部都忍住了。
张慕瑾在西南做得很出色,最后调回江苏的时候,已经在基层积累了很丰厚的经验,成为了江苏最年轻的正处级干部。他回南京请大家吃饭,自然其中也有秦司聆,她在办公室磨蹭了很久,最后眼看要迟到了,她才终于动身出发。
女为悦己者容她大概是实现不了了,那就士为知己者死吧。
她到的时候,才发现大家都差不多到齐了,她收拾了情绪,推门进去:“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席间都是认识的人,大家在英国都混得很熟,故而也没有人介意,反而是纷纷朝她招手笑道:“司令儿啊,快来快来,坐哥哥这儿。”
秦司聆含笑过去坐好,张慕瑾正好坐在她的对面,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圆桌,张慕瑾含笑问她:“在文学艺术版块还这么忙?自己已经是副主编了,不用事事亲为。”
她还没有来得及答话,反而是心中已经绕过万重弯,原来调令不是偶然,而是他的意思。她抬眸去看他,心中百感交集,一旁已经有师兄插话:“张书记年纪轻轻官腔这么重不好啊,你们做领导的就是要体恤我们这些老百姓啊。”
全场皆笑,有人赞同:“是的是的,来,咱们举杯祝贺张书记高升啊,以后就靠张书记罩着了。”他也端起酒杯,笑骂他们:“你们丫的都嘲笑老子是不是啊?”她也跟着端起酒杯,四年的磨砺,他眉眼间已经不见了学生年代的青涩与稚气,慢慢成熟稳重,眉目刚毅,有了少年老成的模样。
她心中泛酸,眼里胀痛,于是将杯中酒一齐饮尽。周围的人纷纷惊叹:小师妹好酒量啊。她笑而不语,怕自己一讲话就会失态。
后来张慕瑾送她回家,他们坐在后座,南京的夜景从车窗里飞速闪过,她想起自己那时从贵州离开的光景,想起他枕边的那两张照片。少年时心头的人,大约是永远也不会忘怀吧。
她借着一点酒意问他:“师兄,你为什么一直不谈恋爱啊?”
他没有看她,反而是看着窗外,眼里慢慢露出难得一见的温柔,他笑了笑,说:“因为我爱流浪啊,所以不想爱人。”
其实她应该借着醉意在问一句流浪是谁的,可是她看见他眼里的温柔竟然慢慢变幻成悲伤,于是她没有再问。任他流浪是谁吧,反正不是她。
爱流浪啊,所以一直在漂泊,因为居无所安,于是一直在流浪。她后来才知道他爱的不是流浪,而是他和她一样,因为得不到所爱,所以才不得不流浪。
很久以后,他在深夜喝得酩酊大醉,睡在她家的沙发上,握着她的手,喃喃喊:“枕上……枕上……”她跪在沙发前,看着他酒醉的模样眼泪哗地就落下来。他双眼紧闭,反复念着那个名字,然后忽然就有眼泪从眼角流出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张慕瑾失态的样子,唯独那一晚,他醉得一塌糊涂,他像她一样绝望。她的眼泪落在沙发上,落在他的脸上,她想真是食物链啊,她爱他,他却爱她,可她偏偏爱他,只是她在食物链的最底端,已经被牢牢地吃死,再也挣脱不开。
秦司聆低下头,亲了亲他的嘴角,熟悉的面容在她面前,她哭得不能自持,她是不是应该要绝望了,从十七岁到二十八岁,十一年,她用了整整十一年来爱他,爱得已经忘记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她已经丢掉了自己,再也找不回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