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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晌贪欢 ...


  •   流华是王母最宠的小儿子,这在天庭人尽皆知。可是近日流华却被王母禁了足,个中缘由也是人尽皆知。
      天庭的桂花齐齐开的那日,流华呱呱坠地。他出生时,右手握了一块乳白色宝玉,流光溢彩,方得名流。宝玉未经雕琢,已然是极品,再由天界技艺最精的雕工打磨成佩,一面二蟒衔珠,另一面则是叶揽金桂。不日前,流华照往常游戏人间,竟将这玉佩丢了。王母怒不可遏,将流华禁了足。流华不得出,其余人除了流华宫中众人亦不得入。
      流华日日睡醒吃饱,只望着四方的天也着实无趣,索性捉来了两只蛐蛐儿,无聊了就逗这些个小玩意儿。流华向来是自在惯了,这般被拘着,虽知自己错在先,但心里还是不甚服气。关了两日后,流华索性连形容也懒得收拾了,一头黑发就披洒在后背,外衫也穿得随意,并不讲究是否得体。
      王母将流华关了十天,气消了,又开始心疼小儿子,便亲自去看他。这一看,又气得个半死。
      若是流华再遮掩半分,说不定她也没那么气,可是当流华不紧不慢地让若风将那盅蛐蛐儿,摆了一地的酒壶收起来的时候,她一把摔了特意为流华备的桂花团子,香喷软糯的团子滚了一地,和着满屋酒气,弥漫着。最后她只留下“孽障”二字,就摔袖而去。流华宫中众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流华看着几乎快要哭出来的若风,扑哧一声笑了:“怕她个鸟。”这下若风噙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灵君好粗俗。”

      流华在被关到第二十天的时候,他也有些坐不住了。黄昏时候,他将若风喊来,问道:“若风,你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我在这宫里苦闷了二十多日,二十年俱往矣,那小丫头片子也熬成了婶婶了。”
      若风挠了挠头:“哎哟灵君,你还念着她呢……要不是她,您又怎么会受这苦?”
      流华不自禁敲了敲桌面:“我不苦,痴情多是女子,她该骂我负她。”
      若风扶额:“您本来就不是当真的。”
      流华怒目:“不是当真的,我那玉佩,如何就丢了?”

      流华偷偷溜下人间去了。
      他去白芙辞的小镇溜达了一圈,二十年来,镇子也未有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一排柳树更密了些,柳絮翻飞,落在一亩方田,憩在行人肩头。镇子西边的高楼更斑驳了些,流华远远望着晨曦中飞入云间的瓦檐,想起了二十年前白芙辞赠与他的一百首诗。
      他离开那日,曾与她约定,一日一首,当她抄完第一百首诗,他就回来了。白芙辞当真就抄了一百天,而流华不过是回天上摘了一抔桂花。

      往事席卷而来,流华揉了揉眉心,四处打听关于白芙辞的消息,终于知晓,她早已嫁作人妇,随商人往南方去了,不过她临走之前,曾留了一物在村头那户人家,说是所有人问起她的去处,只要去取那物就好。
      流华顺着风吹的方向去,村头只剩一间茅草屋,一个青年男子正趴在屋顶理草席。
      那人怀里抱了一捆稻草正编着,却突然刮了一阵风,他去护怀中的,松散搭在屋顶的草席却被卷走。他又要去抓那空中卷着的,怀中的草就散落了。他有点懊恼,指着空中那飞舞的草席道:“草席君,天上无路!”
      流华见得此景,心里扑腾一跳,这人当真是有趣得很。
      风很快就止住了,那草席落在地上,恰好落在流华身旁,流华拾起草席,朝屋顶上的人道:“你怎知天上无路?”
      那青年才看见流华,忙顺着梯子爬了下来,胡乱拍了拍衣裳上的草灰:“天上若是有路,它又怎会下来?”流华双手将那草席奉上,青年接过,道了谢。流华说:“我来此处,是听说,二十年前,有个白姓姑娘将一木盒放在这户人家处了。”
      青年看了流华一眼:“客人定就是白姑娘等的人了。”
      屋顶上蹿下一只虎皮花猫,跃过流华脑袋,将他的一缕头发勾乱了,随后蹦进青年怀中,那青年搂住猫,尴尬一笑:“我叫孟庭楠,这是我养的猫。”

      流华拿回了玉佩,就匆匆赶回天庭,绕过巡逻的天兵天将,顺利回到宫里,前脚刚进院子,就听得一人大喝:“还不跪下!”流华抬头一看,哟嚯,又是王母娘娘。王母身后分列了众仙家,各人身后都跟着贴身的小仙童。
      流华掐手指算了算,又看了看院子里开的芍药,玉兰,一阵幽香飘进他的呼吸,原来,今日是王母的生辰。
      王母生辰自然是在瑶池宴请群仙,纵然流华被禁足,这贺寿也是必然得去的。前些时日若风曾提醒过流华,可是流华本来就是放荡不羁,这般被王母禁足,心里直闷得慌,一听见王母二字就来气,加上沉溺丝竹杯酒,早将这些劳什子事情忘得干干净净。好巧不巧,就今日,他偏偏偷偷去了人间。
      他环视了四周,自己宫中的人都换了一批不熟的,若风正跪在王母面前,使劲埋着头,恨不得把他小小的脑袋埋进土里。
      流华嗤笑:“母后好大的阵势。”
      王母大步跨上前来,盯着流华看,许久,才痛心疾首地说:“不受教化,我且当未曾有过你这个儿子!私自下凡,天条伺候!”
      流华冲着王母一笑:“您早该不认我这个不孝子了。”

      流华入了天牢,只有碧华灵君不时去探望他。流华在牢中待了几日,又觉得无趣了,趁这天碧华来看他,悄悄对碧华说:“那云邺山往东三百里,有个镇子,镇子最南边那个村的村头,有个年轻人,养了一只猫……”
      碧华深深叹了口气:“你这脾性一点没改,去一次人间,惦记一个人,上次将玉佩丢了,这次将什么丢了?”
      流华朝他翻了个白眼:“凡人一生苦短,当求自在。可你我为上仙,早不知在这狭隘天庭待了多少年,只为一晌贪欢。”
      碧华灵君想了想宫中的雪寒,几百年,才从十二三岁模样长成了十五六岁,突然觉得流华说得也有道理,可是一想到,那是雪寒,便觉得流华就是满嘴荒唐言。
      “我何尝不求长久?但是凡人的命数,太短了,短得我不过喝了一盏茶,煮了一碗酒,他们就从垂髫小儿变为白鬓老翁。”流华难得正经一回,碧华就听他说下去了,“上次我将玉佩赠与那女子,是希望她下次轮回,我能凭着玉佩的灵气,寻到她的转世,再陪她走一遭,也算对得起她。”
      “稀罕,你这倒是难得的痴情。”碧华讽刺他。
      “也不是,我只是觉得,她待我那般好,而她的一辈子,于我,不过寥寥几十日。这样几十个几十日下来,我心里竟有些怅惘。”流华黯淡了神色,“我那日下凡,本是留念人间风景了,却不料寻回了玉佩。”流华将玉佩从怀中取出,那物保存得极好,在昏暗的天牢中,凭着窗口洒进来的一抹月色,也泛着泠泠月光。
      “母后虽宠我,却总是希望我做她想象的那个我……留在母后身边,我只觉得拘束,太难捱……”流华像是说到什么极不情愿的事情,声音有些颤抖,“虽然以往我常常往人间去,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几次我弄丢了这玉佩,又几番忤逆她……你拿着此物去见她,就说我有话同她讲……”

      王母最后将流华宫中众人放了,若风则陪着流华去了东海深处的一片孤岛。
      流华往赴东海前,去宫中将白芙辞抄给他的一百首诗找了出来。那些诗都放在紫檀做的盒子之中,完好无损。他带着若风一路往南去了,待找到白芙辞嫁去的镇子时,镇子里的人告诉他,白芙辞已辞世好些年了。他去拜访了白芙辞的儿子,她儿子也就十几岁,提起娘亲,便泪流满面。说是最后的时候,她口中还呢喃着什么“猗昂”。
      流华在人间,总化名为猗昂。
      白芙辞儿子带流华去她坟前看了一眼,山中一座孤坟,周围已长满了杂草。他说:“娘亲在世时,不受父亲喜爱,家中大娘也常常凌辱娘亲,娘亲至死,竟也只能草草葬在这荒郊野外。”流华一语不发,将那一百首诗烧了,又敬了一杯酒,带着若风走了。
      流华不知道他是负了她,还是这不过是她作为凡人必将经历的宿命。一刹那,葳蕤芳华尽谢幕,身后只留孤坟得以长久。流华突然很想哭,他有点恨,为什么自己一出生就注定了长生,甚至不老不死。
      他想去看看孟庭楠过得如何。
      流华带着若风回到最初的那个镇子,村头还是那间破草房。孟庭楠正躺在屋前晒太阳,他膝上趴了另一个青年。
      孟庭楠倒是一点没变。流华心头愉悦了一些,这修炼得道的猫,怎么会老呢?那日孟庭楠指着草席说,天上无路,起初流华还不解,此时,他了然于心。
      趴在孟庭楠膝上的青年先发现了流华,他跳起来,拍了拍孟庭楠:“哥哥,你看。”孟庭楠也看见了流华,眼中笑意正浓。
      孟庭楠低声对自家弟弟说:“庭樨这番,不可无礼。”孟庭樨笑自家哥哥:“你对那神仙的心思,那日我就看穿了。”孟庭楠双颊有些泛红。流华见他二人只自顾自嘀嘀咕咕,也不客气,上前去行了礼,朝孟庭樨说:“小猫那日坏了规矩,可还记得?”孟庭樨摇了摇头,忍俊不禁:“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什么都记得。”说着,将孟庭楠推了一推。
      一晌贪欢,只消一眼,就得以转圜为永生难忘。他二人心意,原来同对方是一样的。那日心那一跳,流华就知,见到这在草席中跳着的小猫,他方才明白什么是念念不忘。原来,一晌同一世,也没什么不同。以前对白芙辞的情意,只不过是流华自己心结未解——他不太懂,白芙辞为何对他那般痴情。
      他其实也是懂的,但是他只在孟庭楠身上懂得了,让他迷惘了无数个日夜的烦忧,烟消云散。

      孟庭楠兄弟同流华一起去了东海。孟庭楠新盖了一间草房,孟庭樨和若风二人成天在屋顶打架,乐此不疲。往往都是若风哭着找流华做主,他一只长尾山雀总是被庭樨这只虎皮花猫咬掉尾羽。
      孤岛上又一个秋天来的时候,流华打算将玉佩赠与了孟庭楠。这次他十分郑重:“这块玉佩,打我出世那日,我就一直佩着,曾经不懂事,将它给了白姑娘……如今我,再赠与你,可好?”
      孟庭楠摇了摇头。流华有些急了:“这次我是认真的,不是同上次那般随意了。”孟庭楠将玉佩系在流华腰间:“这玉佩必将伴你永生永世,切不可赠与他人。你陪在我身边,又哪需要这些?”
      不易察觉的一处,悄悄开了一树金桂。桂叶捧着花,在秋风中微微摇晃,光影斑驳间,远处二人并坐看海,身后一鸟一猫相拥而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一晌贪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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