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给我们最好的答案》近景

9、印象

　　周延的确足够优秀，他的婚事也足够曲折。可是，严格看周延，还只是在印象的层面。
　　严格到现在都还记的曾经出现在历史书上的一幅画作。那是印象派画家莫奈的《印象》。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明明有些看似很重要的事情被她忘的一干二净，有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她却记忆深刻。就像那幅她只看过几眼的《印象》。模模糊糊的画面，交织着光与水。火红的太阳升起，水面被鲜活的颜色浸染。那个时候，严格还跟朋友开玩笑说，你们知道为什么莫奈不把画描绘的更清晰明亮吗？那是因为太阳被人类杀死了，血流成河，冬天太冷，血水僵硬，这是太过残忍的画面。莫奈是个好心的人，他不想人类因为失去太阳而再失去快乐！
　　其实是严格自己不想失去快乐。同样，严格也不希望周延失去快乐。一个漂亮的人，有了微笑，才会更加美丽。心里总是藏着事儿，背负太多，就会变丑。严格觉得，她虽然知道了周延这么多事，却总是模模糊糊的，如光水交织的日出印象，美丽却不透明，明白却不清晰。
　　可严格不需要清晰透明呀！当她从《印象》中脱离出来，她发现自己已经偏离了轨道。清楚了听见老师口中有关周延的事迹后，严格再看周延时，便多了一份同情的味道。
　　可还没等这份同情发酵，严格已经认定对周延同情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的。
　　就在周延回来的第二天，严格跟王老师一起到食堂吃饭。她们去的比较早，随意选择了中间的位子坐下。那是只有老师才可以坐的位子，排成了不长的一列，只是一列。先到者有位，后来者站着。
　　严格与王老师正坐着吃的时候，她们的对面，本来是坐着一位与王老师年龄相仿的老师的。后来，那个老师快吃完就让开了。第二位坐这里的是个男人，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两天王老师口中的周延。
　　周延长的好看。还是第一次与周延坐的这么近，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还面对着面，严格看了第一眼，便不敢再抬头看第二眼。她是有些紧张的，低着头吃饭，还不时用手擦擦嘴，唯恐一抬头就让周延看见她脸上粘了饭粒子。
　　王老师说：“学习情况怎么样？”
　　“有些收获，但是也比较疲累，脑袋累！”周延一边吃饭，还用拿着筷子的手指了指脑袋。
　　“必须要有收获呀！人家小姑娘替你监考了两天，腿酸的不行！你这回来不表示感谢感谢，再没收获，可对不起大家的期望了。”王老师说着，看向严格。严格知道王老师说的是自己，连忙对着王老师摇头，“没有啦！”
　　这时，周延才看向自己正前方的严格。其实，他早就看见了严格。那天早上，雾气腾腾，天空有些灰暗。他早早就来到办公室，开了门，开了灯，冰冰凉凉的座位，没有一丝人气。他坐在那里，想要翻开一本书看，才发现这样清冷的早上是不适宜看书的，因为无论看什么，都无法抑制他此刻内心升腾起的寂寞。
　　于是，烟成为他唯一的寄托。走出门外，站在高高的走廊上以藐视的姿态告诉世界，他不再孤单寂寞。可是，即使缭绕的烟雾也不能把他带入仙境，凡间的苦，注定要独自承受。就像现在在校园里走着的孩子们，那么早，她们一定想要哭泣，不愿起床，不喜欢学校，不喜欢上学，可是她们却一定要做着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还有……还有，周延还想要想还有的时候，他却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他的眼里，映出了一个鲜亮的人影。他想要再继续说还有谁要承受苦楚的时候，他分明看见，那个人的脸上是洋溢着笑的，像这冬城村上的阳光一般，散发出清亮的光辉。
　　他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他眼里的这个人。阳光，开朗，积极，乐观。虽然她也冻的看起来想要瑟瑟发抖，可是，她却让人觉得温暖。咖啡色的短靴，胡萝卜色的长袄，齐肩的秀发，还有整齐黝黑的刘海，忽闪忽闪的眼睛，小巧的嘴巴，这个女孩可爱极了。
　　她真是年轻！充满了青春的气息。周延看见那个女孩儿的时候，竟然一时恍惚觉得自己老了。才28岁呀！他觉得自己像是38岁。他叹息一声，回过神来，那女孩儿却消失了踪影。但是他也并没有遗憾懊恼，本来嘛！青春总是转瞬即逝。
　　周延准备回办公室了，冬日的早上，一股股的凉气，真是让人有些受不了。可是，他还没有移动脚步的时候，一阵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传来，愈来愈清晰。这绝不是哪位老师的，他想，不然一定是嘎登嘎登的脆响。这么早会是谁呢！
　　他有些惊讶，这个人正是他刚才见过的那个女孩儿。他是转过身的，只不过，等他转过身的时候，女孩儿已经拉开了办公室的布帘，走了进去。他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有些开心还是有些落寞，但是，他把抽了一半儿的烟狠狠的掐灭了，然后，将剩下的半截儿烟毫不怜惜的扔进了空无一物的垃圾桶。
　　现在，周延正对着严格了。严格回过头来的时候，正好迎上了周延的目光。她的脸刷的一下子就红了。
　　严格有些无奈。现在，她低着头扒拉着饭，想要赶紧将脸上的红压下去。或者，将注意力转移到饭上，她的脸红也会慢慢的消失。她一时竟憎恶起自己的脸红，将人或羞愧或害羞的表情完完全全的展现在别人面前，唯恐担心别人不能够了解自己的主人，真是罪大恶极！
　　“你是新来的实习生？”周延问道。他早就该想到了，在那天严格进了办公室，在那天严格坐在王老师那边，在今天她也坐在老师堆儿里吃饭。
　　严格没抬头，她的脸还在发着烫，她是能够感觉出来的。她点了点头，头深深的埋着，外人看着，都像是要埋到饭里面去了。
　　“小姑娘，嫩着嘞！才来一个多星期。”王老师在一旁说道，像是看穿了严格此时的窘迫。
　　“什么名字？”周延转而问着王老师，倒不是去问严格。
　　但是严格像是受到屈辱一般，她明明是在这里的，干嘛要问第三个人呢！她讨厌这种被忽视的感觉，于是抬起头直面着周延，也不管脸红不红了，说道：“严格。严厉的严，格，知道清朝有格格吧！”周延点了点头，“对，就是那个格。”
　　这次严格是清朗爽快的。她觉得自己刚才有侠女的风范，感觉劫富济贫了一般，竟有些得意洋洋。
　　“大概是你的父母想把你当格格一般疼爱吧！”周延并不是在严格说出名字后立马说出来的。良久，他吐出这样一句话。这让严格有些迟钝，表情有些木讷，拿着筷子的手就那样立在半空中。
　　“怎么，我说错了？”周延看见严格是那样的神情，以为自己误解了严格的名字。
　　而严格，钝在那儿。等去吃下一口饭的时候，嗓子里像被卡了东西一样，话说不出来，饭也咽不下去。急的她咳了几声，连眼泪都被撕裂出来。
　　“慢点儿吃慢点儿吃，不着急。”王老师在一旁拍着严格的背。周延不知道该做什么好，赶忙跑到旁边的水房为严格接了一杯水。严格也就趁着这咳嗽的劲儿，留下几滴伤心的泪水。
　　“喝点吧！”周延将水凑到严格的面前，王老师替严格接下了。
　　等情况终于好转，严格不咳了，也没有除平静之外的表情。她停下吃饭，向王老师道谢，向周延道谢。
　　周延说：“怎么吃着吃着咳嗽这么厉害？还有没有不舒服？”
　　严格想了一会儿，“大概是饭有些硬了，米饭还是南方人做着好吃，北方人适合做面。”
　　“那你喜欢吃米饭还是面？”周延又问。
　　“她是南方人，当然是喜欢吃米饭。”王老师接腔。“对，我比较喜欢吃米饭，但我也喜欢吃你们这里的面。”严格补充说道。
　　周延没有多想，他看着严格碗里剩下的米饭，直接说“下次我请你们吃饭，就吃米饭。”
　　“别，别，无功不受禄，人家小姑娘一个人干了你的活儿，我是一点儿忙没帮上，要请，你就请她一个人好了。”王老师一脸的开心，好像她们现在已经在吃周延请的饭一样。
　　“那不行，请就的请全了，你现在算是严格的老师了，请学生怎么能不请她的老师？”
　　王老师很是开心，但是她的开心是仅仅限于周延的会说话。她坚持无功不受禄，无论周延怎么说，她都说只请严格一个人就好了，她们你争我还，倒把严格晾一边了。
　　这时，严格又感觉落寞了，仿佛她是不存在的。她像看小时候爸爸妈妈吵架一样，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静静的看着她们吵，然后一直哭一直哭。但是，现在她一点也不哭一点也不闹，因为眼前的人不是自己的父母，她不觉得她们吵的有任何的不合情理。可是，就算是父母，妈妈又能跟谁吵呢！那个本该坐在她对面的人，早就去了另一个世界，再也不能回来，不能回来了……
　　严格没听太清她们后面到底说了什么内容，她只听到最后的结果是周延要请她吃饭，是的，周延要她吃饭。
　　但是，严格将自己从刚才悲伤的沉思中抽离出来，突然听到周延要请自己吃饭，也并没有太大的惊喜。反而表现的无比平静，就像跟相识多年的朋友吃一顿家常饭一样，没有什么让人激动的地方。可是，当她洗过了碗，出了食堂看见天是白的，亮的，有一些柔和的风时，高兴的劲头儿又回来了，她想起周延要请她吃饭的事情，不禁有些手舞足蹈起来。
　　冬天总是冷的很快，不是细细的风，而是一阵狂风，总能将落地的树叶吹到人的脸上，像贴了块儿狗皮膏药，难看极了。冬天的雨也是透着丝丝寒意的，飘落到衣服上，肌肤敏感的感受到0度的寒凉。严格数着这转瞬即逝的时间，下了两天的雨，刮了两天的风，今天，又是个不温不火的日子，让人看不到尽头儿。“高兴，紧张，激动，盼望，落寞，等待。”这一周与周延的每一次碰面，严格如过山车般的心情，被她字字记在了日记本上。晚睡之前，脑袋里想着一天中不够尽如人意的事情，她总能想起今天周延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话。于是，又点开昏暗的灯光，趁着寂静的夜，拿出铅笔，用手绘描出高大的男人，灵巧的女孩儿。“早，早。”“吃饭了？吃饭了！”这样简短的旁白，总是以女孩儿落寞的表情为终结！
　　说好的请客吃饭呢！他难道忘了？怎么可能没时间，他还在办公室玩手机呢！唉！自己怎么这样心急呢！严格在历经一周的期盼失望后，像是得到洗礼一般，感情周延只是说说而已呢！自己倒当了真，真是蠢极了。
　　严格想通之后，再次见到迎面走来的周延，便能不带入任何感情的去大大方方的说声“早！”。像与任何一个在校园里碰到的男女老少一样，愉快的，面带微笑的，毫无负担的打个招呼。当然，她也再无什么同情的感情，周延跟其他的老师是一样的，一样的会嘴上功夫，一样的喜欢女明星，一样的说笑，对谁都差不多一个表情。那么，严格为什么要同情周延呢！有时间，她应该同情自己，对谁的话都当真，对谁的玩笑都不当玩笑，殊不知，成人之间最喜好不遵守约定的把戏，而她还像孩子一样，以为魔术师都是那么伟大，他们真的能变出让人惊喜的东西。
　　当然，谁都知道，那根本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