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水千山走遍》藤苔程诺

13、当时只道是寻常。

　　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果然的心里平静又拥挤，似乎一下子心里所有的情绪都失了宣泄的去处。

　　后来在顾未希送她的一本陶杰的书里看到这样一个句子——“当你老了，回顾一生，就会发觉：什时候出国读书，什么时候决定做第一份职业，何时选定了对象而恋爱，什么时候结婚，其实都是命运的巨变。只是当时站在三岔路口，眼见风云千樯，你作出选择的那一日，在日记上，相当沉闷和平凡，当时还以为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或许，此时此刻的平静都因为曾经的选择有了满意的结局，拥挤都仰仗于悄无声息涌来的未知的选择。

　　果然跟靳智忻的革命情谊是在高中三年上下床一起睡觉的时间里建立起来的，而跟顾未希的友情却是靠着奇妙的缘分在强行维持。就像现在，果然正在看着自己的通知书怔怔地出神，顾未希的电话就来了，约她明天跟另外两个初中同学一起吃饭。

　　果然有点怀疑顾未希是在用这通电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又觉得这样的想法有点过于阴谋论。

　　她记不清自己跟顾未希是打什么时候起认识的了。根据妈妈提供的信息，他俩自从托儿所开始就挨在一块儿午睡，如假包换的青梅竹马。幼儿园，小学，初中，同校又同班相伴走过。

　　他们的缘分在高中的时候却没能延续。顾未希很顺利地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了最好的高中，而果然却中考失利，去了排名第二的学校。当时果然还没有意识到，智商的差距会就这样让他们渐行渐远。

　　另外两位要一起吃饭的也是果然上了高中还仍旧保持联系的朋友。女生跟果然在同一所高中念书，男生初中毕业就去了加拿大。高三寒假的时候果然曾经收到过他的告白，她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但那之后他们的关系就明显疏远了很多。

　　果然其实觉得挺释然的，如果此前他们之间的关系仅仅是依赖于他对自己的喜欢。

　　第二天吃过饭，果然才感到有些伤感。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她第一次体会到这话的意味。

　　高二的时候顾未希在老师的推荐下参加过一次高考，结果出乎意料的好，拿到了B市全国名列前茅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果然和大家一样，都觉得早一年上大学没什么不好，但依旧出乎意料，顾未希没去。今年高考，状元仍然是他的，但大学换成了S市的另一所名校。女生考到了N市，而那个男生还是继续在加拿大深造。

　　四个人，四个城市，四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我下周就去S市。”送果然回家的路上，顾未希说。他的话少，基本都只捡最紧要能传达最多信息的话说。

　　果然的性格虽然大大咧咧的，但说起来经常玩在一起的熟悉的男生并不算多，顾未希当然是她走得最近的一个。不知道别的男生会不会有送女生回家这样的礼节，但时间久了，果然都快要把顾未希这样的护送当做是理所当然的行为。

　　可是离学校开学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呢，果然不明所以地看他：“去那么早干嘛？不会又是去参加什么我智商达达不到标准的活动吧？”也想不出别的解释，如果要去S市旅游他还有四年的时间，开学也不需要做那么久的准备，并且果然都数不清顾未希从小到大因为要去别的城市参加各种大小竞赛而在学校请假的次数了。

　　顾未希笑：“嗯，还是很欣赏你的自知之明。”

　　“不然怎么跟你做朋友啊。”果然给他一记白眼。

　　跟顾未希做朋友首先要遵循“承认自己无知”的法则，因为他总是知道的比你多一点。不懂就要问，顾未希倒还是对她的不耻下问有些耐心。不过通常来说大部分人连承认自己无知的勇气也没有，也怪不得他们总会觉得顾未希高冷了。

　　“那……我们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顾未希这么早走了，肯定也没必要在这么短时间再往返一次。初中毕业之后虽然没有继续在同一所学校念书，但至少还都留在同一座城市，即使学校管理严格学习忙碌，只要愿意还是可以在周末匆忙见个面。

　　长大了，相见是不是再也不能只凭意念肆意妄为了。

　　顾未希看着果然脸上一本正经的表情，顿了顿才缓缓地说：“寒假吧。”

　　有人来有人走，你会习惯的。

　　终究，还是忍住了不该说的话。

　　靳彦忻的确没有食言，选在离靳智忻学校比较近的一家店请刚刚到B市不久的两个姑娘吃了一顿饭。

　　靳彦忻的个性似乎真的和智忻差太多，跟果然完全不对盘。不是唱反调就是挑她毛病，简直话不投机半句多。而智忻不光不帮她，还在旁边乐呵乐呵地看热闹。

　　但还好他没有太多时间休息，匆匆吃了饭就先离开了，走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嘱咐她们有什么事情需要他的可以随时联系他。

　　这话应该只是说给智忻听的，所以虽然这是整顿饭果然听他说的最舒服的一句话，她还是在心里表示“才不会再联系”，也完全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可能真的需要他的帮助。

　　也许是因为听了太多爸爸妈妈对于“多多参加学校活动”的嘱咐，也许是对于刚刚进入大学的陌生感的担心扑面而来，也许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想不开，读书社团在百团大战中胜出，成功地占领了果然这块高低。原因倒也简单，这是为数不多的不需要额外购买什么器材或者付出体力的社团之一。

　　说真的果然并没有把社团活动看得多么重要，加入也就加入了，通知她开会她就去打个瞌睡，通知她活动她就去凑个人头，通知她去买十斤面粉十斤水果她就----“这是什么鬼？！！”变成在宿舍里咆哮的果然。

　　自己顺了顺气，果然重新打开微信认真读起学姐给她布置的任务：需要采购十斤面粉，十斤新鲜水果，五斤鸡蛋，适量白糖牛奶及其它各种做水果蛋糕可能需要用到的食材。说好的不需要付出体力呢？！还有一个好端端的读书社团做水果蛋糕是几个意思？！

　　这事儿该怎么处理果然实在是有点没辙。一个入社才两个月的新人总不好去跟学姐谈条件吧，但这一大堆东西要让她自己一个人搬回学校也明显是强人所难。

　　思来想去，果然先给布置任务给自己的学姐去了一通电话，跟她沟通了这次制作水果蛋糕活动的详细信息和具体时间，这才知道这次的活动是跟家政社团合作举办的。她当然也委婉地问了有没有协助她的人，而得到的只是学姐淡淡地回答“需要你自己找人帮忙哦，辛苦你啦”。

　　果然学的是心理学，传说中专业男女比例1：5，但其实她也有点怀疑这个数字的真实性，因为她们系里的男生真的少得可怜。联系了她也才刚认识没多久的男同学们，几个人似乎都很忙的样子，最后才不得不想到靳彦忻。

　　之前一起吃饭也都是靳智忻在跟果然联系，所以到现在果然和靳彦忻都还没交换过联系方式。果然只好先跟智忻说明情况讨来靳彦忻的微信再加他为好友：“我是果然。”本来打电话该是比较快的，但是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是在训练还是上课的，还是微信方便一点。

　　没想到靳彦忻没有通过她的好友请求，而是直接在验证页面回复了她一句：“我才不信。”

　　当然知道她是果然，只不过刚好是两节课的间隔，有时间就想逗逗她。可能由于果然是自己妹妹的好闺蜜的原因，靳彦忻对过果然一点也没有生疏的感觉，倒是很爱把她当做靳智忻一样逗她然后看她有气不能出的样子。

　　果然一边在心里碎碎念一边接着回复他：“当然行，果然怎么不行。”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靳彦忻说的话，估计她能记一辈子，真的没见过哪个人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幼稚的，如果真的不相信就忽略好了啊，难道这么有礼貌吗还特别回复一个不相信过来。

　　如她所料这句话起到了作用，她的申请马上被通过了，靳彦忻的消息也追着过来：“果然是果然啊。”一边打字一边笑，想到果然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无语的表情靳彦忻就好笑得不得了。

　　隔着屏幕都能听到靳彦忻的笑声、看到他此刻脸上志得意满的表情，就是不想顺他的意，果然当做没看见一样直接开门见山地说：“是我是我。最近两天你什么时候有空能陪我出去买东西吗？”

　　靳彦忻当然也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她，继续出招：“我的眼光是很好没错，但是买东西不应该找智忻陪你去吗？”脸上藏不住的笑容把坐在旁边的妹子都看呆了。

　　果然也渐渐学着他的节奏说话：“不不不，是有一个只有靳彦忻你能帮的忙。”小朋友还不得哄着嘛。

　　“什么时候？”靳彦忻皱了皱眉，怎么突然这么配合，虽然之前也只不过是见了两次面，但这可不是他印象里动不动就气鼓鼓的果然，倒是要看看她有什么埋伏。

　　好像自己这招还真的奏效了？“后天下午可以吗？”果然有点怀疑，但还是认真地看了看自己的日程，其实挺空的，可上午如果没课怎么不也得睡个懒觉嘛。

　　果然很天真啊，果然很天真啊。靳彦忻在手机上打好这一句又删掉，拿她的名字开过玩笑了，一直玩下去就没意思了。“可是哥哥很忙的。” 他重新舒展了眉眼，正盯着屏幕等着果然的回复，坐在旁边的妹子却瞅准时机过来搭讪了。

　　另一边的果然收到消息，马上领悟到靳彦忻的潜台词。两个人只不过是差了一岁而已，真的对称呼那么介意吗！叹了口气，为了壮劳力果然还是毫不犹豫地回复：“那哥哥什么时候有时间？”

　　来来回回说了好几句话，轮到这一句的时候靳彦忻那边却没了下文，于是果然赶快可怜兮兮地补充了一句：“我一个人在B市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但智忻的哥哥就是我的哥哥，您就大发慈悲可怜可怜我吧。”点了发送之后真的想自己给自己一刀，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没有底限了。

　　礼貌地跟妹子客套了几句，靳彦忻的注意力回到微信上面的时候发现果然已经着急了，靳彦忻扬起得逞的笑容：“靳智忻就够我糟心的了，再说我怎么会有你这么傻的妹妹。”旁边的妹子看他那表情更伤心了，刚才说话的时候明明还是一脸疏离的。

　　谁傻了！谁傻了！！不帮忙就不帮忙吧，怎么还能进行人身攻击呢！果然有点生气，没有再回复他。不就是东西重嘛，大不了自己多搬几趟好了。她错了，她真的知道错了，对于靳彦忻这样的家伙根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符合他的。

　　没想到第三天果然边吃午饭边苦恼下午要做超市搬运工的时候却收到了靳彦忻的信息：“在哪里等你？”

　　前天的那一点点怒气和骨气早就丢到九霄云外，果然捧着手机如获至宝：“哥哥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本来以为自己要一个人把所有东西都搬回学校，所以昨天晚上果然已经去超市采购过一番想先运一部分回去，没想到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反倒还留了很多在超市储物箱里。

　　逗她归逗她，果然需要帮忙靳彦忻当然还是义不容辞。从来都不喜欢做发最后一条信息的人，但她居然就敢不再回复他的信息。所以今天这仇还是要报的：“我腿长，过去比较快。哪个门？”

　　果然语塞，饭都咽不下去了。是是是！他腿长！全世界最长！

　　“不回话是在心虚什么？”靳彦忻乘胜追击。

　　“报告彦忻哥，我在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

　　“是吗？那你都省悟到了些什么？”

　　虽然看不到，但果然也已经能想象到靳彦忻脸上那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克制，果然你一定要克制。想想你酸痛的胳膊，想想被塞满的储物柜！小不忍则乱大谋，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爆发，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

　　果然一个字一个字地按着：“我深刻地认识到彦忻哥各方面的优点，深深地让我折服。”说了这种话，现在饭是肯定吃不下去了，果然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残局，随手抓了一件外套准备出门才意识到还是没有约定一个碰面的地点：“彦忻哥，我们在东南门见吧。”

　　女生宿舍离东南门不远，果然以为自己会先到，可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便看见门口树下立了个高高的男生。灰色连帽衫，牛仔裤，果然没看到长相便已经在心里确认是靳彦忻了。

　　校门口来往的人不多，其实已经是上课的时间了，只不过今天果然起得晚没叫外卖，而室友帮她带回来的时候早就过了午饭时间。

　　他应该是听到脚步声才转过身来，看到果然有点小跑似地向自己的方向走来。果然穿了件短款卫衣，牛仔裤，运动鞋，原本高中被迫剪得短头发已经及肩，整个人无限清爽。

　　果然看到他的样子，愣了一下，没想到这样容易让人看起来邋遢打扮他穿着还是那么精神又有活力，下午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脸上，柔和了他眉眼原本的锐气。

　　可下一秒靳彦忻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她很快回到了现实：“这么着急见到我啊。”

　　一边带路，一边绞尽脑汁跟靳彦忻斗智斗勇，一边咬牙切齿地恨自己狗腿的样子：“我这不是担心去晚了会耽误哥哥你的时间嘛。”心里在流泪，这个说话的人是谁啊，为什么这么陌生呢。

　　“嗯，孺子可教。”靳彦忻看她抿嘴一笑，紧跟上果然的脚步。

　　果然发消息的时候说要买东西又不肯喊智忻一起的时候，靳彦忻就有一点预料到是需要自己充当一次快递小哥的角色了，但是当果然打开超市储存柜的时候，他还是有一点上当受骗的错觉。

　　看到靳彦忻脸上有些不自然的神色，果然倒是挺开心，推着车子又扎进超市去买昨晚没有采购的材料了。

　　工作日的下午超市人很少，靳彦忻就安安静静地坐在结账的出口等她。

　　每天只在训练队学校和宿舍三点一线穿梭，不要说超市，其它任何沾染了市井生活气息的场所他都已经很久没去过了，上一次好像也是跟果然一起，还有自己的妹妹靳智忻。

　　好像但凡有果然出现的时候，他就又回到了正常的生活里面。

　　看着身边已经装好的食材，靳彦忻不由得觉得好笑。果然买这些东西八成也是学校里面什么活动吧，学校宿舍一般没有厨房，即使有面粉黄油这也的食材她应该也很难用到。靳彦忻正想着，就看到果然结了账装好收据，元气满满地推了一购物车的水果向他走来。

　　回到学校的时候正赶上下午第一节课下课，跟靳彦忻并肩穿过校园的时候，果然觉得别人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看着那些路过的女生眼中不同寻常的光芒和不停回头又笑着窃窃私语的样子，果然转头去看身边的人。

　　这会儿已经是深秋，天气已经凉下来，但带着将近三十斤的东西走了这一段路，额头和鼻子还是渗出汗来，然而细微的汗珠却对他的帅气没有任何影响。结论也显而易见，好吧，他确实是很好看啦。

　　靳彦忻转头看了果然一眼，却不偏不倚地刚好对上她赤裸裸的眼神，那么干净又直白地在说“你真好看”。

　　他倏地低下头看路，垂了眼带着点笑意低低地说：“是你自己要喊我哥哥的，所以快把非分之想收好。”

　　“是，谨遵哥哥教诲！我一定会认清自己的位置！” 果然立刻收了目光，也刚好错过了靳彦忻难得一见的害羞。

　　低下头却是撇着嘴不服气。谁会对他有非分之想？！是是是你是长得好看，但是好看就要被所有女生喜欢吗？是不是想太多了？自信过头了？！

　　说着话很快就要走到社团，刚一拐弯果然就看到了像门神一样在门口站定等她的学姐，果然不安地看了靳彦忻一眼，因为早已超过了跟学姐约定的时间。

　　本来以为会被学姐进行一番思想教育的，但是见到果然身边的靳彦忻之后学姐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拉着靳彦忻又是嘘寒问暖又是要请他喝茶。

　　果然在旁边听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还好靳彦忻被一通电话拯救了，果然也刚好借着这个电话护送他离开。

　　“哥哥大恩大德果然铭记在心！哥哥再见，路上注意安全。”站在校门口，果然点头哈腰地跟靳彦忻告别。

　　这样的见面真的再也不需要了好吗，再来一次她估计真的会精神分裂的。

　　靳彦忻看她那喜上眉梢巴不得马上摆脱自己的表情，忍不住最后逗她：“那下次四级考试可以拜托你帮我补习吧？”看到果然想发作又不能发作的样子，他干脆笑出声了，“再见，果然。”

　　下一次见面，居然已经开始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