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一天一夜》时无定

3、细碎星光

　　我等他；凌晨两点
　　据说日出前后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刻，我倒觉得，这一刻才是。最冷的永远是你正在体验的那一刻，过去的和未来的远没有现在更让人难熬。
　　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从前我自认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可在术后患上抑郁症时我却什么都顾不得了，我引以为傲的工作都是由哥哥出面去辞掉的，那时的我根本出不了门，甚至连房间都出不去。我整天整天地蜷缩在床上，勉强能接受的只有哥哥。我恐惧人群和阳光，甚至我恐惧的是这个世界。
　　其实在哥哥找来之前我并没有太严重的抑郁反应，直到他接我出院，在我踏出房门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浑身无力，伴随着轻微的颤抖。
　　在家里休养的时候，病症愈发的严重了起来，童桐为我找了不少的医生，我也乖乖配合。我心里总还残存着希望，直到给公司里的同事夏蓉打了电话，从她那里我得知你早就将公司交给副总经理管理，自己出了国，远程指挥。她还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的假期还有少量剩余，我告诉她我要辞职了，手续日后再办。
　　她沉默了一会儿让我不要轻易下决定，她想当面和我说。她不知道的是在电话里和别人讲话已是我的极限，我根本不可能再进到他们的世界。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的消息我需要从别人那里听来，你去哪里和我再也没什么关系，我们曾经所有的亲密都可一瞬间消散。而听夏蓉的意思员工都以为我们这两个创始人决裂了。不需要解释，也许这样也好，反正差不离了。
　　最严重的时候也有轻生的念头，可是我不敢。我辜负了以前的自己，不敢再辜负我哥。也许当我真正对不起他的时候，我与这个世界将真的再没什么联系。
　　我常常感到疲惫，仿佛是把从前拼命工作时积累的劳累一并在此时爆发了。那时的我们还年轻，有太多的时间去拼。拼一份想要的事业、拼一份可能的爱情。
　　可是，我现在终于知道，我们的生命实在太有限，根本经不起挥霍的。
　　大一那年我二十岁，你二十二。那时我远远地看着你，看着你们，没想过有一天会走进你的生活。我打听知道，原来你早在大一就开始创业，而孙渡是合伙人，那时挺羡慕你们的，可以共同打拼，一起进退。
　　一年后，你们分手了，你退了学专心经营公司，他的离开没让你消极沉默，反而让你燃起拼搏的勇气。公司只有你一个人了，我打算去应聘，你正在电脑后面办公，明明有着青黑的眼袋和疲惫的面容，可那不服输到认真的表情让我愣怔，也许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爱上你的吧，真挚、勇敢、执着。
　　我一边读书，一边工作，尽可能地和你接近。两年后我提前完成学业，正式进入你的公司，成为建设它的一员。
　　之后的五年我觉得是我们最好的时期，有过欢笑也曾争执，我知道你一时放不下，我可以陪你一起，不是要忘掉过去，而是去开创属于我们的未来。
　　我以为，我们的未来还很长，而人生漫漫，总有一些岁月我可以蹉跎。
　　一起工作的第四年，我们终于在一起了，我以为我不会很欣喜，因为我觉得我们迟早有一天是要在一起的。然而事实是，我非常高兴。
　　你能牵起我的手，我真的很高兴。
　　我以为那是一份承诺，一份一起走向未来的美好期望。
　　你再次有了孙渡的消息，我并不知道。直到你离开，我才恍然。原来是他呀，我心想，似乎一切都有理可循了，而又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是他，怎么又是他，怎么······还是他？那我们这些年的时光算什么，我的信誓旦旦算什么，你的执着非要体现在这儿吗？
　　我是真的很失望，为自己，也是为你；我也很悲哀，为你，更是为我自己。
　　莘蔚啊，我们度尽的年月就好似一声叹息。
　　术后的第三个月，我终于辞职，而之后的两年则一直在接受治疗。三十岁生日的那天，我难得地离开了疗养的小岛，回到我从小生活的A市，那也是我们相遇的地方。
　　我去了小时候的家和学校，望着从校门出来的一个又一个孩子，他们天真的笑容终于让我红了眼眶。我能看到他们中间曾有我的影子，我也曾是个孩子啊。
　　我想起我的少年和青年时代，感觉恍如隔世。童桐说看着长相稚嫩的我却有着沧桑的眼神，他觉得触目惊心。
　　他出国求学工作时我还是朝气蓬勃的少年，可再回来，我却变成这个样子。他骂我，却更怨自己。
　　其实如果仅仅是一次失败的恋情和小小的手术，还不足以击垮我。只是那抑郁症让我······身心俱疲。我不喜欢那个突然就会陷入绝望的自己，我都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无尽的黑暗从四面包抄过来，我喘不过气，好像什么都没想，又觉得思绪万千。
　　深深的无力感与粘稠的黑夜，它们无穷无尽，如影相随。
　　我开始吃很多的药，副作用明显。我的视力开始下降，常常疲惫倦怠，我有心改变，在平和阶段就尽量向周围表达善意，以求一种自我的回馈。
　　病情得到控制，我在慢慢好转，终于，我可以离开小岛了。我觉得这段时间很漫长，但其实也就一年罢了。可是，我还是在岛上又待了一年，我觉得我还无法面你。我需要时间。
　　我三十岁了，从我遇见你竟然已经过了十年。时间真是快啊，在校园偷偷观察你的时光仿佛近在眼前，而那段相爱的日子却恍惚如前世。
　　相爱？哈，我可不敢说了。
　　其实我一直想向你求证，哈，那是一个俗气的问题。
　　然而我也是真心想问的······
　　你有爱过我吗？
　　我曾以为这是不容置疑的，你若不爱我怎么会与我在一起。可我忘了，那是我的原则，不是你的。
　　我第一次怀疑的时候心紧得喘不过气来，仿佛早已有了判断而之前却从不敢拿出来一一摆给自己看一样，原来我内心深处也是知道的，这个你我都缄口不言的事实。
　　我有些唾弃自己曾经对自己原则的妥协，可是一想到你当时明亮缱绻的眼神，又觉得不管重来几次我都会为你放弃原则。
　　其实拯救我的并不是那多出来的一年的疗养时间，而是在这一年中我又诊出了其他的病。真是可笑啊，拯救我的不是希望，而是绝望。
　　我的肾脏在短时间内无故萎缩坏死，而我必须进行移植手术。在知道这个消息后，奇迹般的，我觉得喧嚣的世界一下子平和了下来，声音沉寂，微小的粉尘在空气中游走。
　　随着身体情况的急转直下，我的心理状况则意外地在好转，逐渐地停止了用药。
　　后来······后来童桐给了我他的一个肾。
　　这辈子，我哪怕是要去死，也要先考虑他的心情。这句话是童桐下了手术台后恶狠狠地告诉我的。
　　自你离开而我做了部分肝脏摘除手术后我总觉得身体空空的，那种空洞感我怎么都抓不住，它就在那，我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我的灵魂仿佛也少了点什么，呆愣愣地束缚在这个躯壳里。
　　而现在，我的身体被强行填补了一块，虽带着明显的外来标记，却也足够支撑我活下去。哥哥说我还小，该去多看看人。
　　我不小了，已经三十岁了。
　　我记得小学毕业面临第一次分别时的惊慌和初高中后对这种人生常态的日益熟悉。年幼时曾那么亲密的小伙伴都一一远去，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我们再也不见。
　　之后的日子我遇到过无数个小Ａ和小Ｂ还有小Ｃ，等等等等，我们从来不是独一无二的。童桐说我该多见见其他人，其实，我遇到的已经足够多了。多到足够我明白谁才是不可替代。
　　其实如果没有肾出问题这事儿，我想我并不会同意莘蔚回来后说想照顾我的话的。我只是突然明白，人生太短，只要日后不会后悔，那么什么妥协什么放弃，都可以不计较。
　　哥哥并不知道我们之前的事，仅仅以为我终于得偿所愿，还说我大病过后竟有后福。我笑笑，也许真的是吧。
　　我的执着是不是真的那么可笑并且荒谬？我不过是······不过是想感觉，花开的温柔。
　　我抬头仰望，点点星光琐碎，天还没亮，偶有夜航路过。我想，我还可以等一会儿。
　　莘蔚，今晚的星空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