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梅寄江北》公子玄卿

2、第 2 章

　　那走进来的大人是谁呢？正是邢心月和邢启明的老爸，邢逸。
　　以前足不出户时听家里人讲八卦，对这位大叔一向没什么好印象——三十多岁的人了，既不干活，也不种地，家里穷得几乎揭不开锅，家务活几乎都是年幼懂事的女儿把持，一天到晚游手好闲好吃懒做，是个典型的老赖型人物…终了，还不忘加上一句：“你看到他这名字了吗，咱村里的人，'好逸恶劳'这么个词，都是打他那里学来的！
　　男人走了进来，抱起邢启明蹭啊蹭：“启明有没有想爹爹？”
　　邢启明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爹爹，药要凉了。”
　　我给他端了杯水递过去：“叔叔喝水。”
　　他奇异地看了我一眼，也是这一下我才看清了他的面容，我敢打包票，一个普通农户绝对不会有这样的相貌和气质。
　　“小姑娘，你是谁？”
　　“我是村东头陈家的陈钰。”
　　“哦。”他笑笑，“令祖父和令祖母是大善人，几年前心月临出生时，她娘营养不足，家里又穷困，幸好有了你们家的救助，母女才平安。”
　　想不到我爷爷奶奶居然有这样的菩萨心肠，看来八卦归八卦，心眼还是很好的。
　　我想我是不是该回去跟他们道个歉。
　　“你跟你爹娘吵嘴了？”
　　我挺惭愧的，但还是装作理直气壮地仰起头看着他：“他们非说我有疯病，把我关在家里一年不许出门…”
　　邢逸摸了摸我的头，我以前在现代小的时候很不喜欢这个动作，但他之后的话却让我感到很温暖。
　　“没事，我看你好得很，古时那些少时有大才的人，也是被人当作疯子，慢慢地，这种质疑就只剩下崇拜了。”
　　我感激地看着他，一年来感受到的第一份温暖，竟是来自于一个刚刚见面的陌生人。
　　“但是，父母的话是要听的。”
　　“好，我会听话。”
　　“心月你们出来吧，我做饭。”
　　许泽岚跟着邢心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看见邢逸，勉强扯了一下嘴角，说了句：“叔叔好。”就到一边去了。
　　我后来才听说许家跟邢逸不太对付，连着许泽岚一个小屁孩儿也一并不喜欢邢逸，只是因为和邢家兄妹是好朋友，才常来串门和帮忙，大面上还过得去。
　　后来我又问起许泽岚，那时我们已经长大，他告诉我其实就是因为一件小事，许家做着小生意，一次邢逸挡了许家的财路而已，现在他们在就和好如初了。
　　再后来我才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的许泽岚还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小屁孩，大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邢逸做饭做得很慢，一看就不是经常干活的人，动作还没有他十岁的闺女利索，眼看一弯银月已经升到了半空，天马上就要黑了，他才把所有的饭菜都端上了桌。我看了一眼，惊的差点叫出了声。都说古代的饭菜粗糙，我穿越以来一年多却是深切体会到了这一点，但今天一看桌上的这些饭菜，竟有种恍惚回到了现代，坐在大酒店里吃中餐的感觉。
　　邢心月她老爹确实不是一般人呐。
　　说不定他以前是宫里的御厨，我脑洞大开，后来又想了想，一个御厨怎么可能手法这么不熟练，八成是个达官贵人之类的，做菜只是个人爱好罢了。
　　这时，门被敲响了。邢启明去开了门，我正腹诽古代的小朋友真没有警惕性，却发现我一家人都站在门外，我爹一看就是刚从水田里回来，还赤着脚戴着斗笠。
　　“钰儿在吗？”我爷爷颤抖着声音问。
　　“哎！”我从高脚椅子上跳下来，跑到他们面前。
　　“祖宗保佑哪…”我娘一下把我拥入怀中，我透过她怀抱的缝隙看见她的眼里盈满了了泪水，“我们把村里你能去的地方几乎都找遍了，还好最后是找着了！”
　　“娘，我错了……”我把脑袋埋在我娘怀里。
　　“不，是我们错了，钰儿是个好孩子，我们不该把钰儿当作疯病。”娘的声音依旧哽咽。
　　我忽然觉得有所愧疚，在这一年多来，我似乎从未把他们当作我真正的家人，而是多半用来怀念以前的生活，尽管明知道回不去了，然而他们却把我当作亲生女儿一样疼爱。
　　决定了，以后不再想以前的日子，生在古代，平平安安的没有天灾人祸不容易，要认真活着，照顾好自己的家人，不再让他们担忧。
　　“一起吃了饭再回去罢。”邢逸热情邀请本就罕见，再一看桌上的饭菜十分丰盛可口，我们很快就将刚才的事抛在脑后，一起围坐在桌边狼吞虎咽起来。
　　“娘醒来不够吃了，”邢启明忽然拉了拉邢逸的袖子，小孩子不懂得什么，声音略大，弄得我们有点尴尬。
　　“我看是你不够吃了吧……”邢逸更尴尬，笑着刮了下邢启明的鼻子，“你娘的一会儿我再做就是了。”
　　晚饭后，邢心月姐弟俩跟我们一家人还有许泽岚在院子里聊天乘凉，邢逸在厨房里忙东忙西，过了一会儿，捧着个精致的陶罐往里屋走去。
　　我赶紧遁到后院，从那边的窗户外能看见里屋的情况。
　　屋里放着一张漂亮的雕花木床，陈设倒是简单，惟一桌一椅一柜而已，黑漆漆的看不分明，邢逸走到床前，将仰躺着的女人扶着坐了起来，女人面容苍白，病得有些脱了形，但五官精致的底子还在，看得出来也曾是个美人。
　　女子看着邢逸，露出了一抹恬淡的微笑，尽管病魔缠身，在月光下仍有种惊心动魄的美。那种美是真正的古人的美，贵族的美，我在现代时作为一个宅腐，古装剧也看过不知多少，但没有演员能够复原出这种真正属于某个时代的气质和神韵。
　　邢逸打开陶罐，热气冒出来，他用一柄木勺盛了里面的食物，在嘴边吹一吹再喂给女人，几勺热乎食物下肚，女人的脸上也算有了些红润的颜色。
　　我看得正出神，身边一个声音幽幽响起：“这不是病，这是药物中毒。”
　　我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沾了一裤子泥水。
　　那人看见我的狼狈模样，禁不住笑了笑，然后毫不顾忌的伸出手，把我拉了起来。他的脸看不很清楚，不过看身量应该是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子，并且借着月色，能看到他那一节衣袖上用金线银丝绣着美丽繁复的花纹，看起来非富即贵。
　　“药物中毒？”我真正感兴趣的是他的话。
　　那小孩似乎自知失言，却来捂我的嘴，而且似乎要和我解释什么。这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小孩叹了口气，甩开我撒腿就跑。他看起来似乎练过的样子，跑得飞快，转眼就没影了。
　　脚步声在我跟前停下。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着身上的泥，没有抬头：“叔叔，事已至此，您给交个底吧。”
　　“你们陈家祖上积德，生了你这个如此聪慧的女儿。”邢逸幽幽叹道，“你所猜测，俱为实情，但此事关乎邢某全家性命，恕难奉告。”
　　这时把我放到和他等同的辈分上看了啊，我还好说什么呢，于是我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走了。
　　我猜想着邢逸应该是看见了那个小孩子，但却始终丝毫没有提起他，貌似是个更不好惹的角色。
　　到了前院，他们仍然聊的很high，年龄最小的邢启明甚至手舞足蹈。
　　我跟他说：“你娘醒了。”
　　他没什么反应，一边的邢心月出言支持：“今天娘有爹照顾，我们好好歇一歇。”
　　到底是小孩子，看上去再懂事，其实也是没什么孝心的。我记得在现代时听一个生物老师的课，讲到人类孝敬，回报父母在动物行为学上是一种很高级的行为，羊羔跪乳，乌鸦反哺更是不可能的，一举堵上了中华民族源远流长的美好脑洞，我们纷纷醍醐灌顶，将这个作为素材用到作文里，不用说肯定大红灯笼高高挂，其中又有一君热血澎湃，高考后填报志愿毅然选择了伦理学，誓要和这种腐朽落后的价值观和伦理观抗争到底。
　　到了很晚很晚，我才跟着他们回了家，许泽岚直接就住在了邢家，走之前我拿暧昧的眼神看着他们俩，他俩一脸呆萌毫无反应。
　　年龄太小了，真没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