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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难辨雌雄花尘醒,小园香影解忧梦 ...

  •   乾裕十四年,夏初。
      自从花尘楼挂上皇家御赐“天下第一楼”的金匾之后,生意可谓更上一层楼。多少各地慕名而来的乡绅富贾、名士骚客云游京都,就为一睹天下第一楼之风采。
      生意蒸蒸日上,工作量也跟着噌噌地涨。顾书白已不止一次去找萧工头罢工了。
      “你不给减工作量,又不给涨薪钱,工头阿工头,你自己觉得说得过去吗?”
      坐在蒲椅上品茶的萧工头不接话,顾书白叉着腰气势汹汹,他却抬头淡淡瞥了顾书白的身后一眼。身后那一群与顾书白一道来的小厮丫头们不禁把头低的更低了。
      萧工头看着这只出头鸟,暗骂一声蠢货,面上却不显山露水,道:“你们觉得工薪低了?”
      顾书白把头重重一点。萧工头一声冷笑,“我先且不问别的,就说工薪最低的。顾书白,你一月工薪多少?”
      顾书白一愣,开始皱着眉头思考,毕竟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得到工薪了。
      “二、二十文?”他试探着道。
      萧工头眉一皱,“你当打发叫花子呢?”
      身后传来一阵低笑。
      顾书白红着脸弱道:“看来叫花子也比我有钱啊。”
      身后笑得更欢了,不过萧工头一声咳嗽后大家立刻噤声。
      萧工头下巴一仰,“方三,你说说你一月工薪多少?”
      叫方三的小厮立刻上前,弯腰答道,“回工头,小的负责三厨房挑水,一月二两二钱有余。”
      萧工头点点头,继续道:“我且问你,西街凤仙楼,一个伙夫工薪多少?”
      这方三是个机灵的,一听就懂了,得,这趟又是白来!为了拍马屁,方三清清嗓子,说得头头是道:“西街凤仙楼,算是除咱们花尘楼外较为上乘的酒楼。凤仙楼共有两个厨房,四个伙夫,采用轮班制。两个伙夫一天下来大概挑水十余桶,劈柴二十余捆,烧火自不用说。一个月工薪一两四钱。”
      萧工头满意道:“嗯。那你觉得,比之花尘楼的伙夫,是否苛待了?”
      方三立刻答道:“自是无法可比。花尘楼单单一个厨房轮班就有四个伙夫,且分工更细,比之轻松不少,工薪更是无可厚非。”
      萧工头不再说话,而是看向顾书白,意思很明显。花尘楼待你们这么好,你们还敢有怨言?还嫌戒室关的不够?
      顾书白:“……”
      那句话怎么说的?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顾书白看向那位自诩马屁拍到位得意洋洋的猪队友,真是无语凝噎。
      谈判失败,众人焉头搭脑地鸟兽散。萧工头叫住了顾书白。
      萧工头坐在他的蒲椅上,端着一杯春茶,吹着茶水上飘着的几片茶叶子,一派悠闲了很久,才抬头问顾书白:“喝茶吗?”
      顾书白受宠若惊地道:“不、不用了。”
      萧工头眉一皱,沉思道:“可是嫌弃春茶太廉价?”
      “啊?春茶很廉价?”
      萧工头:“……”
      对于脑袋缺根筋的人,萧工头也放弃转弯子说话了,“顾书白,厌倦劈柴的差事了?”
      “呃,厌倦倒是没有。”顾书白搔搔头,又立刻道,“就是大家都觉得工薪太低了!”
      ……这个蠢货。萧工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他们工薪低,便就撺掇你来当说客?莫非你觉得你来说,我就会宽宏处理?”
      “我、我、我……”
      萧工头继续道,“见你不再想着逃跑,还以为你学聪明了,没想依旧脓包一个。”
      “……”
      “你就这般想念关在戒室的日子?”
      顾书白弱弱地道,“谁会想念那种日子啊,我又不是抖M。”
      “……什么抖矮木?”
      顾书白:“……没什么。”
      萧工头想了想,道,“涨你们工钱也不是不行,你得应我件事。”
      顾书白蹭地亮了双眼,豪气万丈地一吼,“好!只要工头你涨工钱,上刀山下火海,工头你一句话,我不在话下!”
      “抖矮木?”
      顾书白卡了下壳:“……啥?”
      “我何曾说过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只需你替我去做点事。”
      顾书白依旧卡壳中:“……啥?”
      萧工头神秘一笑:“可曾去过南园?”
      顾书白努力想了想,点了下头道:“倒是去送过一两回柴禾。”
      萧工头:“南园近日人手不够,需我们西园腾些人手过去。”
      顾书白:“啊?可我们西园人手也不够啊!”
      这厮到底去过南园没?那香影阁的肥差,哪个不是抢破了头的?
      萧工头上下瞥他一眼,看他也不像说谎,念及他这人缺根筋的性子,萧工头自叹了一声,道:“你若能去,卖身契这事,我倒可考虑分些时间与你详说一二。”
      顾书白双眼一亮,“此话当真?”
      当初看到自己的卖身契,他惊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这原身主人到底是有多穷多傻,竟签了十年的卖身契!虽花尘楼的待遇是蛮丰厚,但毕竟涉及人生自由,想到十年光阴都要在这里虚度,怎会甘心?然这事去找萧工头商量,这老头从没松过口,白纸黑字,亲手按的红油印,想减想赖,这可没门!
      顾书白不得不怀疑地打量了萧工头一眼,“这香影阁到底干的是什么苦差事?”
      萧工头内心一阵憋闷,这厮给了便宜还敢卖乖!但就差这步,萧工头不得不把打落的牙齿和血吞,温声道:“端茶递水,迎来送往。”
      顾书白依旧怀疑道:“如此简单?”
      饶是再隐忍,都被这厮磨光了耐心,萧工头当下怒得一扣茶盖:“你既不愿去,此事作罢!”
      “我去,别别别,我去!”顾书白狗腿地上前端起春茶,双手奉上,笑得要多谄媚有多谄媚:“工头喝茶,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不就端茶送水吗?您看我这手法可还及格?”
      被谄媚到的萧工头窝在藤椅里,懒洋洋道:“尚可。”
      顾书白眼睛笑成一条缝,“既如此,那么……”
      萧工头沉吟一番,“你明日早起去南园,我自会替你安排。”
      顾书白:“好好,不过,就我一人去?”
      萧工头睥他一眼:“你还想怎的?”
      顾书白搓着手:“您看我这人,嘴笨手拙的,要是把事儿搞砸了,伤的不是您老人家的脸面吗?再者,您不是说人手不够吗?多个人,好歹也能帮衬帮衬,您说是吧?”
      萧工头:“我倒觉得你嘴儿挺巧的。”
      顾书白:“呃……”
      萧工头:“我知你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听闻你隔壁床的小子是你,咳咳,那个啥?”
      顾书白茫然:“哪个啥?”
      萧工头咳了咳,“也罢,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就你这马哈性子,是得有个人看着。”
      顾书白见这老头松口,喜不自胜道:“工头您真是大智若愚!”
      萧工头:“嗯?”
      顾书白:“……工头您真是大智大慧!”
      萧工头:“呵呵。”

      ※※※※※※※※※※※※

      这里是哪?
      她茫然地走在一间长廊上。
      四周皆白,长廊不见尽头。
      唯廊壁上的毛玻璃窗透过微弱的几道光线,照着她的路。
      分明不知今夕何夕,身体却似自有意识一步步地走着,直到看到一扇门。
      她立在门前,白色的铁门安静又冷漠,似有一张拒人于千里的表情。
      门微动,轻轻地开了。清冷的风鼓动,从里面呼啸而出。
      她小心地走进去,慢慢视野清晰,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白色的病床。
      床上躺着一个人。
      越是靠近,越是恐惧。越是靠近,越能看清床上那人的面容。
      那人身上插满了管线,尽头连接着各种仪器。那人阖着眼,似乎在安静地睡着,那张苍白的、虚弱的脸,是要把她的心脏生生攥住,叫她呼吸不得,痛苦不堪。
      “小叶!”她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怎么会是她?怎么会是她?
      她几乎不敢再看,猛烈地后退,一下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待她回头看去,又看见一张因愤怒而扭曲的俊脸。
      是药青,是与她青梅竹马、在一起快八年的男友。
      他用愤怒和憎恶的眼神看着她:“木言景,是你害她变成这样的!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不,不是这样的——
      她张口,喉咙却像灌了铅一般无法发声。
      有人猛地掐住她的脖子,药青变成了阿梓,这个喜欢小叶快十年的少年,悲痛而绝望地盯着她,恶狠狠道:“她如果死了,你也要去陪葬!你现在就去死吧!”
      刹那间,她只觉脖颈上的手指大力一捏,疼痛铺天盖地席卷,周遭的空气越发稀薄——

      “不要!”
      顾书白猛地坐起。
      “怎么了?”旁边传来模糊的呓语。窸窣一阵,有人开了窗。
      月光肆无忌惮洒进来,照亮了顾书白苍白的脸和他一脑门的汗水。
      “书白你……又做噩梦了?”
      顾书白从震悚中清醒过来,转眼瞧向另一床坐起的洛函舟。
      “唔。”顾书白含糊地点了点头。
      洛函舟吁了口气,脸上再次染上朦胧睡意,边躺倒边说,“明儿卯时还得起来交班,紧着时辰再睡会儿吧。”
      “嗯。”顾书白胡乱地拉起被踢下床的棉被,把窗子关好后又躺回了床上。
      耳畔渐渐传来洛函舟轻微的鼾声。顾书白闭着眼,却早没了睡意。
      那些场景历历在目。
      摸着右胸,胸腔里的那颗心依旧如擂鼓。
      “小叶……”她默默喃着这个名字。
      那是身与心的疼痛。
      轮回一世,穿越至此,她依旧放不下前世种种纠葛。
      闭上眼,脑中浮现那个女子明媚苍白的笑容。
      那是她从小呵护长大的女孩啊,为什么最后,要这般对她?
      在她还是小小人的时候,替她赶走嘲笑她的劣童,宁愿自己饿肚子也要省下晚饭让她吃饱,因她继母的苛待召集了小伙伴去砸她家的摊子,为她的一声哭泣与比自己高了一个头少年打架打得鼻青脸肿,省下自己的零花钱就为买一条她喜欢的碎花裙子……待她长成美丽的少女,有了自己的心事,她不说破,亲手把她的手交到那个待她的女孩温柔至极的帅气少年手中。
      她希望自己呵护的女孩永远可爱美丽,永远单纯幸福。
      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与我们背道而驰?
      她压根不知道,她爱护的女孩开始学坏了,她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甚至学会了……
      自己亲手构造的,那像童话一般美好的梦境,被一个巴掌打碎。
      她打了女孩一巴掌。
      她站在女孩面前,通红着眼,愤怒又难堪。
      而那个人哆嗦着嘴唇,告诉自己,她怀上了药青的孩子。
      讽刺。
      真是天大的讽刺。
      她绝望地冲她咆哮,为什么!
      她真希望那只是一场噩梦,可那个人脸上浮肿起来的印子告诉她,自己真真实实地打了她一巴掌!
      那人不说话,倔强地、又是哀伤地看着她。就像一株在风雨中飘摇的白玫瑰,美丽依旧,楚楚可怜。
      曾经,她的这般柔弱,会让她心疼,会不顾一切把人拢在怀里仔细安慰。
      如今她却已经快被搞疯了。
      因为紧接着,他们都来了。闯进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至今没忘药青眼中的震惊与心痛。
      讽刺。
      她的男友,竟是第一个冲上去抱住女孩的人,转身,就给了自己一巴掌。
      滚。
      他指着门,叫自己滚。
      然后她就滚了。
      决绝、绝望地滚了。

      回忆戛然而止。
      顾书白攥紧了拳头,却已是满面泪水。
      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又为什么,赢得所有人的宠爱与信任的你,最后却要——自杀?
      她恨过,痛过,可停不住思念。
      叶伊……
      即使你做错了这么多事,我依旧想念你。
      我想念你,但我在学习忘记你。
      因为我现在,不再是木言景。
      我是顾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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