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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迷之性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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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补丸。
高衍冷笑,打心眼儿里敬佩这位皇后,如今有凭有据,她竟毫不在乎地说那是大补丸。
所谓“大补丸”,不过是一些有急效的偏方毒药罢了,有哪朝的良臣会让皇帝吃这种玩意儿的!
“既然是程国公给朕的大补丸,你就吃了它吧。”说着打开了荷包,一粒黑得发光的丸子赫然呈现在二人眼前。高衍挑了挑眉,轻轻往前推了一下,“毕竟,你现在可是皇帝。”
雕花的窗枢敞开着,殿外湖里的荷叶清香淡淡地铺满了整间屋子,和风袭来,拂过鬓角散落的一缕发丝,年轻的帝王立足风中浅笑。他上前一步,一把夺过那粒黑色的物什,瞧也不瞧,抬手往后轻轻一抛,便将那东西准确无误地投入了荷叶密布的湖心,半分涟漪都不曾带起。
面露微笑,极其真诚。
高衍讶异起身,纤细的手掌猛地拍在了楠木桌上,他顾不得手心的疼痛,拖着长长的裙摆来到窗前,回头怒视着程靖婉,欲要开口,但终究是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旋即攀上窗沿,纵身一跃,鲤鱼打挺般地投入了湖里。
“喂!你干什么!”程靖婉愣住,仿佛那个跳到湖里的人是她自己一样,顿觉呼吸困难,宛若溺水般地难受。
——虽然那的确是她自己的身体。
守在殿外的宫人听得皇帝的一声质问,尚且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只来得及瞧见一抹水碧色的身影从皇后的寝殿里一跃而出,纤细的身段划出了一抹完美的弧度。
随后便听闻莲花池里传来了重物落水的声响。
然后,一个明黄的身影也紧随其后,翠色的荷叶被强行挤向两旁,待到整个人没入之后又合了起来。
——噗通
——噗通
一前一后的两声巨响,很有节奏。
然而很快,一切又恢复如初,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几个宫人愣了片刻,待反应过来之际纷纷往湖边赶来,嘴里不忘喊着“快来人呐!皇后娘娘投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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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皇后投湖一事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就传遍了皇宫内外。
有人说,皇帝发疯和淑妃自缢这两件事搁在一起,皇后娘娘因为承受不住这番压力才想不开。
还有人说,帝后二人不知为何突然吵了起来,然后皇后娘娘一怒之下便寻了短见。
平静了几年的凤仪宫,突然间热闹了起来。
如今后宫里当属皇后和付淑妃最大,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淑妃很明显比皇后受的宠要多,其他妃子嫔子想要保住自己如今的地位,跟着淑妃娘娘可比跟着有名无实的皇后要有前途得多。
但是今日,她们好像是约好了似的,纷纷带足了补品来到了凤仪宫。
因为她们知道,皇后在投湖之后,皇上可是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把皇后给捞了起来,然后十分紧张地叫皇后的贴身宫女替她打理,并不乏亲自动手,一直守着皇后,眼里噙着泪,可谓是真情泛滥。
有人揣测,皇上今日突然发疯实则是性情转变的象征,当然了,没有谁有那个胆子敢直言皇帝“发疯”,只能说他“性情转变”。皇帝性情转变,对皇后的宠爱更甚,往年不被宠爱的皇后翻身之日已经来临,这么大的一株梧桐树,谁不想停一停?
于是,宫里的那群燕燕莺莺踏入凤仪宫时,还未见到皇后就开始在殿外抹泪嚎哭,一路担忧不已地朝内殿走去,纷纷替皇后娘娘的凤体担忧,守门的内侍拦都拦不住。
裹着裘绒的高衍盘腿坐于贵妃榻上,闻得那阵由远及近的哀嚎,柳眉微锁,神情不悦。
同样也裹着黑狐裘绒的程靖婉愤恨地盯着他,还未等到那群见势而为的女人冲进来表示慰问,她便厉声地斥了出来:“这是我的身体,请你爱护她!不要随便糟蹋好吗!!!”
语气十分愤怒,斥责的对象是面色苍白的皇后娘娘。
结队而来的妃嫔被皇帝的这声怒吼给怔住,在玄关处纷纷止住了前进的步伐,好不容易快要挤出来的眼泪愣是给逼了回去,三三两两的,皆是目瞪口呆。
看来皇上是真的回心转意了,连“你的身体是我的”这样让人面红耳赤的话都说得出口。众妃嫔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秋日的湖水已经比不上炎夏的温度,在里面滚上一遭后出来哪怕是泡个热水澡,也还是有凉意浸入了心肺之中。高衍将自己裹得紧紧的,牙关控制不住地在颤抖,时不时地打一个喷嚏。
“谁稀罕呢。”他小声地嘀咕着。
这副身体弱不禁风,他可不愿意长久待在里面,更没有心思去“糟蹋”。
他只是想要把那颗药给捞出来而已,毕竟那是指证程家谋逆的唯一物证,可他在淤泥里搅了几把,除了一些枯败的梧桐枝桠,什么都没有捞到。
几位好事的妃嫔见两人不说话了,几双眼珠子互相投了投,鼻子抽动几下,为首的颖嫔复又啜泣了起来:“皇后娘娘啊,您可是六宫之主,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有臣妾们替娘娘分担着,万不可想不开啊!”
高衍和程靖婉这才注意到偌大的凤仪宫中突然冒出来的一群人,一个装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开口哀嚎,把二人吓了一跳。
其中一名才人打扮的女子随即附和道:“是啊是啊,娘娘千万要以凤体为主,您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姐妹几个可该怎么办啊!”说完不忘用手绢使劲儿地揉了揉眼角,妄图擦出几滴眼泪来,以表内心的悲痛之情,以及后宫里的姐妹情深。
随同的另一个贵人正欲开口,却被程靖婉给止住了:“你们几个平日里不是对淑妃唯命是从嘛,过去见到皇后连个礼都不行,今日闻得消息后倒是来得快,怎么,是替你们淑妃姐姐看看皇后死了没有?”
如果她还是皇后,这句话自然不会说。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这皇帝的身子还真是好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毫无顾忌。
高衍心里一怔,双目呆呆地盯着大理石地面,没有抬头看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那几位妃嫔听得皇帝这般连嘲带讽的话,吓得双腿一软,直直地跪在了地上,齐声叫道:“臣妾冤枉,臣妾冤枉啊!”
“臣妾一直对姐姐以礼相待,从不敢逾越。”颖嫔匍匐在地,浑身直哆嗦。
她大概怎么都想不到,往日里对皇后的冷嘲热讽,皇上居然悉数知晓。
程靖婉笑了笑,粗狂的嗓音屡屡不绝:“皇后从来不对朕说这些,但这并不代表朕不会知道,整个天下都是朕的,你们几个的心思,莫过如司马昭之心。”
“皇上……”
“滚出去,以后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许踏入凤仪宫半步!”颖嫔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程靖婉给止住了,颖嫔年纪尚小,不懂得分寸,对于朝中的局势也素不知情。仗着初入宫时皇帝喜爱她的琴技而被一路晋封至嫔,也从此目中无人,与同样目中无人的淑妃走在了一起,火花四溅。
她堂堂一个皇后,因为不爱计较这些事,反倒成了别人把她当包子捏的机会。本不想将这些事说出来,可是埋在心里也实在是没有必要。
毕竟,她也是个女人。
而且,憋得久了,是很容易生病的。
众女闻得皇帝盛怒,也不敢再做停留,磕了几个头后匆匆离去。
皇后的乖没有讨着,反而被皇上骂了一顿,怕是日后想要沾点雨露是难上加难了。
一众献媚的妃嫔走后,殿内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李海与杜鹃互相使了个眼色,随即带着一票宫人退了下去,只余两人互相沉默。
这种沉默,宛如针扎。
程靖婉裹紧了身上的毡子,漫不经心地欣赏起这个她已经待了两年的宫廷内闱,墨蓝色的巨型琉璃花瓶摆放在屏风两侧,离两人最近的那扇榆木镶嵌的飞天画屏成为了此间房子最亮丽的一道风景。
她知道高衍在看她,视线犀利,似是要将她千刀万剐。
“那颗丸子到底是什么?”高衍定定地望着她,话语间的目的性很明确,他只想知道那粒丸子的事,方才所见所闻,似是与他毫无干系。
如果此刻腚下的椅子是拼凑的,那么程靖婉一定会毫无预兆地摔下去,一如她已经做好了高衍问会她后宫那群女人是否真的没有在他跟前那么乖巧娇柔的准备,可他最后只问了父亲给她送来的那粒黑色的药丸。
皇帝,果真与普通男人千差万别。
将要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遭,程靖婉答道:“那真是颗大补丸。”
高衍冷笑:“你费尽心思想要毁掉它,当真是颗补药而不是毒药?”
果然,他所顾虑的,和她想的无二。
他不了解程靖婉,然而程靖婉却对他了如指掌。在他的心里,程家已经掌握了齐国半数以上的军政大权,想要谋逆,不过是朝夕之事。
而此次两人的灵魂调换,恰巧是成就他们程家大事的一个契机。
或者说,前后事由,皆是程家所为。
程靖婉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面上却是不露声色,瞥向高衍,淡淡问道:“父亲给你药丸的时候可有说过‘卑鄙’或者‘下作’?”
不知道她又要扯些啥,高衍有些不耐:“‘卑鄙’和‘下作’有什么区别?”
的确没有……程靖婉继续淡淡问道:“皇上可有听过,这世间有种药草名曰‘仙灵脾’?”
仙灵脾,壮阳之物。听着……好像真的是大补丸。高衍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往了窗外的那汪湖里。
“看来皇上是知道的,它能壮阳,于帝王将相王孙贵族来说,可谓是大补。”程靖婉默默地补充着,全然不顾皇帝陛下那铁青的面色,“但是如果把它与菟丝子一起提炼,二者药效共激,那可是催·情的圣品。”
见自己的那副娇美的面容已是黝黑如铁,程靖婉极其淡定地再度补充道:“皇上似是对那丸子执念颇深,竟可奋不顾身去投湖找寻。不过那药丸遇水即化,若是需要,臣妾可替皇上拟道旨,不出半日,定有……”
“程靖婉,”高衍咬牙,用清亮的女声低声斥责她,“给朕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