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水布垭

5、迷之性别

　　程颐幼年拜入其父同窗好友、当朝太尉左青左老阁的门下，十九岁科举入朝当职，为颍州知府，二十一岁被提携，任职大理寺卿，又经过数年风雨，程老阁病逝，丞相一职空缺，以太尉左老为首的百官皆举荐程颐，于其三十岁之际任职丞相，辅佐君王以治天下。

　　程颐有一女，幼年生得貌美灵动，先皇及太后十分宠爱，便提出与程家联姻，在程女及笄后入嫁东宫。两年后先皇病逝，高衍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身为太子妃的程靖婉自然而然地成了皇后，程颐也被加封为侯爵，号称“国公”。

　　程丞相由于叫起来太过拗口，所以大家便称他为“程国公”。

　　有左太尉撑腰、先皇担保，再加之程家长子戍边为将，程家的忠心可谓是人尽皆知。

　　可是一旦臣子的权利和名声过盛，那么君王的忌惮便会在无形之中渐生，直至膨大到不可控制。

　　如今的程家，在高衍的眼里便是颗威胁高家皇权的巨型毒瘤。

　　不——应该说，从程靖婉嫁入高家入驻东宫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设想着未来的种种的可能。

　　程氏一门是大齐的开国功臣，世代出忠良，然而到了程靖婉祖父这辈起便有了没落的迹象，朝中的顶梁里更是难以见到程氏一门的踪影，若不是倚仗左老阁，程颐也爬不到丞相这个位置来。

　　人都是互相利用的，昔年的高衍需要程家的势力巩固自己的储君之位，程家也很需要他这块顽石奠定根基。

　　现在，恐怕程家早起了另立门户的念头，那么身为皇帝的他，自然不能姑息这种状况滋生。

　　高衍怒视着程靖婉，对于她的说辞，他丝毫不为所动。

　　今天的一切都发生得太过巧合了，若说那颗被扔到湖里的药真是催·情的，他可真没打算怎么相信。

　　程颐有几条狐狸尾巴，他是最清楚的，眼前这只小狐狸，恐怕心思比她的父亲还要多。

　　程靖婉闭了嘴，淡淡地看着他，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

　　近几日天下太平朝中安宁，每每早朝皇帝陛下都会在朝臣们稽首高呼“吾皇万岁”之前以一句“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止住阵阵呼喊，大抵是国泰民安，国之栋梁在闻及此言之后，统统后退几步，以表天下太平。

　　这样的情况，已经连续几天了。

　　程靖婉每每同高衍提及此，高衍的面色就会阴晴不定，他的臣子他了解，左太尉就不说了，只要边界安宁没人造反，他在朝上素来是沉默寡言的。

　　可大理寺的张大人是没有理由沉默的啊！

　　半月前上书启奏的河东允州沉尸案未结，身为此案的主审人，不管有没有头绪，他都会将调查结果在朝会上说明一通。

　　国之安宁，民为基也。民间的任何一件事情，但凡事传入帝王之耳，他都不允许事情被人蒙混过去，所以在太平的空当，他最在意的就是允州沉尸案的进展。

　　可是两日下来，程靖婉却从未提及过此事，偶尔问她，她就端着个皇帝的架子闭口不谈，屡次让高衍都萌生了要掐死她的冲动。

　　现在的他，可是拿这个女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再说回付淑妃。

　　淑妃那日闹着要自缢，本来是想博得圣上怜悯，但是奇怪的是这么多天过去了，除了皇后偶尔情真意切地来看看她之外，皇帝连个背影都不曾出现在承庆殿。

　　她虽然很想扑到皇帝的怀里嚎啕大哭，奈何皇帝屡屡对她拒之不见，闻及其声便以政务繁忙为由将她给轰了回去。

　　这一来二去的，淑妃便有些坐不住了。

　　已有一年时光未踏入凤仪宫的人，今日却是光彩照人地移驾了皇后宫中。淡樱色的褥衣麾袍及地，翡玉流苏绕鬓发，胭脂粉黛施满面，面露冰霜，盛气凌人。

　　即便是见惯了她婀娜妖娆温婉柔媚的高衍都不由为之大吃一惊，要知道，她一个淑妃，如此装扮，已是贵妃不能企及的，大有僭越之意啊……

　　“皇后娘娘，近来可是容光焕发啊。”付蓉不请自来，穿过正殿来到皇后的寝宫，冰华绣鞋踩在白色的羊绒地毡上，奥妙的身段，衬得她美艳无常。娇俏的唇角微扬，吐出的话却是讥讽交加。

　　高衍尚未来得及思考她的话，只是她一出现，整个人魂儿就没了，扇贝似的眼睫微微颤抖，内心激动无比，全然忘了方才对她“僭越”的感慨。

　　“蓉儿！”高衍放下程靖婉搬过来的一大摞奏折，快步上前，一把握住淑妃的手，“你来了！”

　　大概是早就预想到了两人正面交锋时的多种结果吧，淑妃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吓到了，被一双女人的纤细手掌给捧住，忍不住头皮发麻，如火烧般地将手给抽了出来，厌恶般地连连后退好几步。

　　随行的宫女也被皇后娘娘的举动给震慑住，皆是目瞪口呆。

　　大概是反应过来了自己如今的身份，高衍颇为尴尬地收回了握空的双手，脸色很是难看。

　　这么多天了，他能责备程靖婉忘记身份，能教导程靖婉如何应对那帮老狐狸的刁难，却总在面对淑妃的时候脑子空白。

　　色令智昏——这是程靖婉对他的评价。

　　淑妃理了理情绪，片刻前的孤傲转而替代了此刻的错愕，精雕细琢的脸蛋儿上渐渐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皇上近来疏于政务，臣妾这几日探望皇上，鲜少见他如往日般勤奋，不知是何缘故啊？”

　　高衍正在细细品味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一旁的杜鹃倒是开了口：“不是如淑妃娘娘您所见么，近来皇上可是日日夜夜地守在皇后娘娘这里，奏折都是在此批阅的，喝着亲手娘娘煮的梅子茶，精气神颇好，喏——”杜鹃后退几步，伸手拍了拍堆放着几叠奏折的桌面，“还有几份没阅完呢，皇上一会儿便会过来继续批阅。”

　　淑妃是个什么样的人，杜鹃是清楚的，这几日皇后娘娘老爱发呆，言行举止也较为怪异，但这并不妨碍她替自家主子出口气。

　　堂堂一国之母，何由一个淑妃来欺负？

　　大概是被这番话噎着了，付蓉气急，扬手便是一巴掌呼向杜鹃的脸：“一个丫头，哪来的胆子教训本宫！”

　　以前也不是没有被她打过，只不过次数多了，就能猜出她出手的时间。

　　杜鹃是皇后的陪嫁丫头，身份自是不比寻常宫女，加之有程靖婉替她撑腰，在淑妃这等恶妇面前却是从未怯弱过。杜鹃一个后退，正欲抬手抓住那只涂了丹蔲的手，却见皇后已先她一步止住了淑妃的动作。

　　那股力道，堪比男子。

　　淑妃吃痛，柳叶般的眉头紧拧，吃痛地轻唤了一声，随行的丫头当即上前试图扯开那只扣住自家主子的手，但因对方的身份，使她们不敢肆意妄为。

　　高衍定睛凝视着眼前那跋扈之人，眼里闪过一抹难言的情绪。

　　当初他所认识的付蓉，是一个娇羞的可人儿，为人谨慎，柔媚动人。

　　而今……

　　“杜鹃，”高衍松开了她的手，挪开视线，淡淡道，“送客。”

　　揉了揉被捏得发红的手腕，付蓉咬牙跺脚，愤恨地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人，她很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转身快步离去。

　　“淑妃娘娘您慢走啊！”杜鹃并未行礼，跳着脚挥挥手，嘴里乐开了花。

　　有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吹来，撩起殿内的纱幔，秀有兰叶的轻纱刮过伫立之人的身姿，遮住了俏丽的面颊，其颜不可尽显。

　　杜鹃开心极了，每每在后花园遇见淑妃闹事，那恶妇都会被皇后娘娘羞辱一顿后夹着尾巴灰溜溜地离去。

　　其实大家都知道，淑妃是没有脑子的，仗着皇上的宠爱便骄纵做作，也正是因为这样，皇后才不同她过多地计较。

　　毕竟，有时候要得到一颗心，是比得到一颗星要难得多的。如果想给自己留一线希望，那就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只是这个道理，懂得的只有程靖婉一个人。

　　杜鹃手舞足蹈乐呵极了，蹦蹦跳跳来到高衍跟前，一把掀开了飘散的纱幔，正欲启齿，却见他疾步走向楠木方桌，一把推掉了堆叠的奏折，气息起伏颇深，头也不回地对杜鹃低斥道：“你也出去。”

　　·

　　淑妃在皇后那里吃了个闭门羹，愤恨离去之后，转眼便跑到了皇帝那里痛哭流涕，梨花带雨的模样，无法不惹人怜惜。

　　程靖婉挺着健壮的身躯张开有力的臂膀，有模有样地将淑妃搂在怀里拍肩安慰了一通，然而淑妃身上那过于浓厚的香味儿却是叫她憋得喘不过气来。

　　高衍的口味真重！

　　重重地呼了口气，程靖婉挑起淑妃那金丝银线绣有牡丹缠绕的水袖，丝缎滑溜的质感让她有些于心不忍，可最终犹豫片刻，还是一把乎在了淑妃的脸上，半是温柔半是痛心疾首地替她擦干了珍珠般的眼泪：“爱妃莫哭，可是有人欺负了你不成？”

　　这么些日子了，她还是第一次没有拒绝见淑妃。

　　——若不是她哭嚎着赖着不走。

　　淑妃一听皇帝终于问她了，哭声不减，反而加倍，断了线的珍珠又从她的眼里哗啦啦掉了下来：“皇上这么久都不搭理臣妾了，臣妾的死活皇上还在乎么？”

　　他肯定在乎啊……程靖婉在心里默默地应了她，嘴里却打了个哈哈：“爱妃这是说的哪里话，这几日允州的案子未结，朕也是食宿难寐啊——爱妃可是受了何人委屈？”

　　“皇上可要替臣妾做主啊！”刚一开口，便又是一阵掩面的哭泣，“臣妾方才去了凤仪宫给姐姐请安，姐姐二话不说便将臣妾训了一通，臣妾不知缘由，冒昧问了一句臣妾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哪知……哪知姐姐竟对臣妾动起了手来！”说罢将白嫩的手臂从袖中伸出，手腕处的红痕赫然呈现。

　　程靖婉见状，一双剑眉拧成了团，不悦的情绪立马在面上浮现。

　　高衍，你真无情！被你捧在怀里一年有余的人，转眼间竟这么对待！

　　淑妃瞧见皇帝面色陡变，啜泣之余不忘扯出了一抹冷笑，旋即又道：“臣妾自知入宫以来没能处处依顺皇后娘娘，这也是臣妾自己的过错，日后定当改正，皇后娘娘的教训臣妾已铭记在心。皇上素来以国事为重，臣妾的事别太过放于心头。”

　　“哦，”程靖婉松开了她，“爱妃如此懂事，甚好，朕甚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