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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一往情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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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祚,说话。”怒到极点,康熙反而镇定了下来,只一双眼睛沉沉看着胤祚。
胤祚低着头,康熙看不到胤祚那张从来云淡风轻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想来也不会有太大变化吧,这个儿子回宫以后,喜怒的情绪仿佛都没有了,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像是事先戴好的面具。
如今回想起来,康熙只觉得心寒。
“汗阿玛,儿臣……无话可说。”
胤祚听着康熙的声音,转念间恍惚回到了快二十年前的除夕宴,康熙听了七弟几句眼药,就高声呵斥他不宽容不大度,责令他搬出慈宁宫……还有十七年前的御花园,康熙看到八弟受伤就不问缘由说他不亲兄弟,把他一个人关到了位育斋……
他以为他早就忘记了的事,如今却是如此相似的境况。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胤祚突然觉得累,从脚趾一直累到心里,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就是脑子也不想动了,胃里一阵阵的抽痛,许是他今天早晨没吃饭的缘故,手臂有点撑不住身体,胤祚深深喘了几口气,试图把那痛感压下。
“你不说?你以为不说这事就没发生吗?!隆科多,去雍郡王府把懿亲王庶福晋提来,朕今天就要问个清楚!”
“是,皇上。”
胤祚听了,心里却暗自庆幸央金去了砚台寺,师父应该会保她逃过这场灾祸。渥丹跟四嫂在一起,如果他有什么不幸,四哥和四嫂不会放着渥丹不管。苏晓怕是逃不过了,不过他上一次在鬼门关徘徊的时候,苏晓就说过他在这世界上只有爷一个人,他带上他也好。
这样想来,胤祚反而是一身轻松,甚至准备背下这黑锅了。
然而,胤祚想岔了,他重活的这一世,不可能这么简简单单地结束。
央金去了纳兰容若处,方知纳兰容若根本没给过她什么字条。
“那字条上写了什么?”纳兰容若大惊。
“两个词,第二个是宁波,第一个是什么三?”央金想了半天,还是没想起来。
“……朱三?明三?”纳兰容若猜测,见央金都摇头,不过就算搞不清楚第一个词是什么,提到宁波这个地方,纳兰容若也大概猜到递字条的那个人是想给胤祚传达什么了。
“然后丹珠儿做了什么?”
“爷派人去宁波找前朝余孽,昨天来信说是找到了,是通过一个什么秀才,发现那前朝余孽一直伪装成一个教书先生,爷写了奏折今天早上给皇上呈上去,人大概今天就要押回京城了。”央金说。
“但是……”纳兰容若沉默了,他听说的消息,却是皇上昨天派了善扑营的人去宁波拿人,结果一个姓张的秀才通风报信,那伙来路不明的人只来得及救走朱慈焕,善扑营拿下了朱慈焕的三子一孙,朱慈焕的妻女六人皆自缢身亡。
“糟了!”纳兰容若脸色突变,“中计了!”
“什么!爷可有危险?!”央金跳了起来。
“……”纳兰容若站起身,一手捻着佛珠,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从央金拿到那张不知来历的字条开始,整件事就是一个圈套!
如果在胤祚的人在宁波动手的时候做些手脚,再和陕西那边联系起来,噶礼和策妄阿拉布坦勾结叛国的事,势必也会落在胤祚头上,洗也洗不清了。
“你那天都在砚台寺见了什么人?”纳兰容若问道。
“八福晋郭络罗氏,还有一个小沙弥来找我,说是爹爹你叫我。”央金说。
“……我没有派任何人去找过你。”纳兰容若沉下脸,“还有八福晋……八福晋……”
纳兰容若一个激灵,如果这一切都是八贝勒的筹谋……
先通过郭络罗氏偷偷塞给央金一张字条,又是央金来砚台寺的时候,再加上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打着他的旗号找过央金,那回去央金和胤祚自然而然地就把那字条当成了他送的消息!
与此同时,给皇上上一道密折,弹劾懿亲王包庇前朝余孽,叛国谋反,或者就是不上折子,皇上既然已经疑心胤祚和策妄阿拉布坦的关系,就肯定会派人调查胤祚。
懿亲王的人到了宁波,那个姓张的秀才既然知道朱慈焕的行踪,定是与朱慈焕关系亲厚的。他对胤祚的人揭露了朱慈焕的行踪,又在善扑营面前装成是朱慈焕的人通风报信,皇上便自然而然地怀疑,胤祚不是去抓朱慈焕,而是去保朱慈焕了!
这时只要再派出一伙人,在善扑营面前演一出戏,或者趁善扑营和懿亲王的人对上,浑水摸鱼,真的把朱慈焕救走,带到陕西,不管最后是把朱慈焕杀了还是真的送到乱党那里,噶礼的罪行肯定要株连胤祚!
真是好一出谋划啊!
玄烨,这就是你的好儿子,害起兄弟来一点余地都不留!
央金听完纳兰容若的话,张大了嘴巴,“这……这……这样爷如何脱身?!”
“爹爹,他们是趁我来砚台寺的时候,把消息塞给我带回去的,这寺里又有他们的人……他们会不会,会不会把爷和噶礼那边联系的线栽在砚台寺里?”央金突然想到,“这样会不会累及爹爹?”
纳兰容若倒不太担心他自己,他反正是早死了的人,但是央金说的话让他心里一紧,想到了另外一层,“央金,你藏到佛塔里去。”
“爹爹?”央金一愣。
“他们势必会认为,你是丹珠儿和西北接线的人,而且别忘了你当年是怎么到丹珠儿身边的!”纳兰容若一用力扯断了佛珠线,佛珠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他们势必要来带你……到时候……”玄烨就是能保下他儿子,央金也是绝对活不成了!
“……”央金脸色煞白,“爹爹,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会认为,当年我到丹珠儿身边,就是策妄阿拉布坦和丹珠儿勾结的开始?我就是策妄阿拉布坦和丹珠儿的线人?”
纳兰容若点了点头,“你快躲起来,我会告诉他们你已经跑了。”
“那丹珠儿呢?!”央金嘶声问,“丹珠儿怎么办?!丹珠儿会被处死吗?!”
“皇上是不会杀他儿子的,最多是关起来罢了。”索性那孩子还不懂事的时候就被关过。纳兰容若无奈地说。
“……”央金张了张嘴,整个人脱了力,跌坐在椅子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八贝勒这番谋算真是漂亮。”纳兰容若摇头,“不能怪你们两个不过警惕,这每一步都算的太完美了,天时地利人和,防备不得。”
央金只觉全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泪眼朦胧,整个世界都模糊了。
昨晚胤祚还抱着她,笑着承诺后天带她回家,今天早上胤祚出门上朝,感叹一切终于要云开雨霁,而她也是怀着喜悦的心情来砚台寺感谢爹爹的。
谁知道眨眼间,他们竟是要永别……一个给扣上了叛国的罪名,还不知是要被处决,还是终生监禁难见天日;一个要踏上漫漫逃亡路,终生躲躲藏藏。
何谈重逢?彼此能安好,已经是最大的奢望。
外面远远传来喧闹声,还有兵器碰撞的声音,纳兰容若脸色一白,拉起央金就要往后院佛塔去,央金却是毅然甩开了他的手。
“央金,你……”
“爹爹!”央金退后一步,跪在地上给他磕了三个响头,“央金,感谢您多年的养育之恩!”
“您,丹珠儿和我,咱们三人,一家人,在一起生活的五年,在央金的人生中就像一场美好的梦一样。谢谢您把丹珠儿带到我身边,谢谢您成全我的任性!”
“央金无以为报,临死还要您伤心……爹爹,若有来世,央金只愿为仆为奴伺候您,以回报今生您为央金付出的所有!”
说完,没等纳兰容若回过神来,央金却已经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纳兰容若意识到央金要干什么,当即跟出了屋子,“央金!不可以!”
难道你要丹珠儿愧疚一辈子?!
以纳兰容若的武功,追上央金本不是难事,但是看到央金穿着花盆底依然健步如飞的样子,纳兰容若便知道,这不是他能拦下的事了。
这两个孩子,一个最是柔顺,也最是固执;一个最是无情,也最是多情。
纳兰容若自嘲地想,他还真没资格说胤祚和央金,玄烨和他,却是把无情亦是多情和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演绎得比这两人更真实。
当年,玄烨和鳌拜斗得难舍难分的时候,他也想过,如果一日事败,他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保住玄烨的。
那时的他却只是善扑队一名普通的侍卫,纳兰明珠也还不是位极人臣的大学士,却是他和玄烨离得最近的日子,两个神采飞扬的少年,一个要做海清河晏的盛世明君,一个要辅佐明君大展抱负。
那时玄烨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冬哥儿,等朕亲了政,你便做朕的大将军,做朕的辅相,咱们俩定能让大清朝光耀千古!
而他呢?他不是不懂功高震主这个道理,那时却故意忘在了脑后,竟是真的信了,也不知是信这句话,还是信这个人。
分明两个人都放不下,现在却一个困在禁宫,一个深锁佛塔,隔着半个北京城遥遥相对。
不敢太远,生怕听不到对方的消息;亦不敢太近,生怕情难自禁。
多少追忆,多少思念,只能化为一句无奈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