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天》心雨萌芽

16、两心相盟

　　宇清殿前面是一片小小的广场，莲纹青砖铺地，四周围以雕花栏杆，凌枫就在入口守着，大约十几个禁卫军围成一团争执不休。这几天我在家养伤还没正式上任，凌枫一个人去面对这些亲贵子弟出身的禁卫军一定很困难吧。心里一紧，我走到门口，深呼吸，然后缓步走到凌枫身边，冷然扬声叱问：“干什么！御书房前面也是你们大声吵闹的地方？”
　　“萧、萧太傅？”为首的一人愣住了，想必也知道龙皓宣我进宫的事情。
　　扫了这帮人一眼，个个都是满脸骄横之气，心里明白他们是借故找凌枫的茬儿，想看看今天这事儿他会怎么处理。前任禁卫军正副统领死到哪里我不关心，但这位置必定有不少人垂涎；此次我凭借战功以及家族名望跃居统领之衔，他们就算不满也不敢说什么。但凌枫就不同了，他毕竟是我萧家的侍卫出身，即使有再大的战功这些自视甚高的皇帝亲兵也不怎么看在眼里。如今凌枫做了他们的上司，不找事才怪。凌枫又不善言辞，想必只要他们不太过分也不会表示什么。
　　不过，放着今天我在这里，就不会让人欺负我的小枫。

　　冷冷一笑，我走下一阶，漫不经心地问：“既然你认识我，就应该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吧？还是今天我没穿统领服色，你们就连行礼都免了？”
　　“属下不敢。”那人连忙跪下，其他人等不管情不情愿也都只好跪在我面前。
　　我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什么职务？”
　　“属下赵从武，左营一队副队长。”
　　禁卫军共有三营，左营负责前朝，右营负责后宫，中营负责保护皇上日常起居并随行伴驾，各辖五千人马，正副营长均为副将。每营又各有五队，设正副队长，均为偏将；之下还有小队什么的，我就不清楚了。不过看此人年不过三十许就身为副队长，也算不容易了。
　　“一个侍卫落水身亡，这样的事情也要惊动皇上吗？还是说——”我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你一个副队长，连这些小事也处理不好？”
　　“属下只是怕……有刺客混入宫中，会对皇上不利。”他已经开始说话不自然了。
　　“凌副统领不是说了他会处理？还是说你不相信他的能力？赵偏将，你级别不低啊，你也是不到二十岁就进了禁卫军吧？也算有资历。辛苦了这么多年，这个统领副统领的位置，也该轮到你了吧？”我语气愈发阴森，旁边一人竟然一缩脖子，这就吓倒了？
　　“属下不敢，不过属下也是完全凭着真刀真枪的本事才挣到今天这个位置的。”赵从武虽然额头见汗，语气却依然倔强。
　　我有些诧异，他就这么跟上司顶嘴还活到现在，也算不容易啊。不过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嗯，说好听点是宁死不屈的犟脾气我倒有点欣赏，不愧是武将风范。是血性汉子，有真才实学的，就不应该被我这文弱书生吓住。

　　“二十招之内，要是我赢不了你，这副统领的位子我让给你。”凌枫突然开口，我愕然，侧头望见他淡漠平静的神色，放下心笑着说：“赵偏将，凌副统领已经给你机会了，要不要试试看？”
　　“属下谢副统领赐教。”瞧不出这小子还挺横，昂头凝视凌枫的双眼。
　　我挥手让其他人等散开：“恰好此刻无人，你二人就当切磋一下吧。”

　　才看了两招我就明白赵从武果然有两下子，因为凌枫虽然淡如清风的闪过两招，眼底却也掠过一丝赞赏。不过结果还是毫无悬念，凌枫必定是从赵从武的脚步、眼神、气势估计出他的斤两才定下二十招之约，怎么会输？
　　望着摔倒在地嘴角流血的赵从武，我轻轻一笑：“赵偏将还有什么话说？”
　　赵从武一抹嘴角，看看其他人都面如土色，跪倒在地朗声说：“属下知道副统领武艺过人，心服就是。不过今日的事情是我主使，冒犯之处，还请统领责罚我一人就是。”
　　此人真够好汉。我望着跪在地上愿意一同领罚的众人，暗自赞叹此人必定善于带兵人缘甚好，也许曾经受过什么不公平待遇所以才看凌枫不顺眼想来掂量掂量，正好趁机收为己用。
　　我望望凌枫，他摇摇头。
　　我亲自拉起赵从武，招呼大家：“都起来吧，自己兄弟不必这么客气，赵偏将，咱们借一步说话。”

　　他跟在我后面走到另一头，确信旁边的人听不到我们的话，我才转身，望着他犹疑的神色，缓缓开口：“赵偏将，如果我猜得不错，你跟我舅母上官夫人，应该是有些关系吧。”
　　我舅母赵碧云，其父做过大理寺正卿，其弟赵青云虽然不从政，但赵家在京城的珠宝古董生意一向很好，人脉甚广，跟王公贵族多有结交。
　　赵从武一愣：“是，说起来家父跟上官夫人本是堂兄妹。”
　　“很好，那我萧家和王家之间的纠葛，你也知道了？”我紧盯着他的眼睛。
　　“略有耳闻。”他回答得很谨慎。
　　“我知道你是武将，文人政客的花样你未必关心，也不屑了解。可是我萧家兄弟的为人和对皇上的忠心你是知道的。此次皇上破例封凌枫为副统领，其实是……为了我。”我斟酌着。
　　“什么？”他有些诧异。
　　“你知道其实我本是文人。”我眺望着远处的宫墙，“因为我哥哥的死才投笔从戎。其实我做这个武将的位子并不合适，可是皇上现在必须选择他能够信任的人，你明白吗？”
　　他点头。上一任统领就是因为“结党营私”被下狱的，而禁卫军的第一条戒律就是对皇上的绝对忠诚——要不然萧毅臣也不敢一次次放心出征。这些军人对我哥的崇拜和信赖正好可以被我利用一下。
　　“在边关的时候就有人要杀我，直到回京还没有停手。”我淡然一笑，“我身体也不好，需要人帮我。而我对朝中的人事并不熟悉，我也只能任用我信任的人。皇上明白。所以他才要给凌枫一个身份，让他在任何场合都能跟在我身边，保护我，也保护皇上，你明白么？”
　　“是，属下明白。今日属下是一时糊涂才如此放肆，日后……必定会向副统领请罪。”
　　“很好，我相信以赵偏将的本领和忠诚，必定不会在这个位子上埋没太久的。”我凝视着他，看出了这人的爽快明白，至少，他以后不会再跟小枫生事。只要小枫能让他信服，一定会赢得他的支持。

　　赵从武带着他的人走了，这空荡荡的地方只剩下我们两人。凌枫还站在那里，沉默得像一尊塑像，却不看我。
　　我站在他身边，轻叹：“小枫，你介不介意？你介不介意……我爱你？”
　　现在他不过是我的侍卫，已经被人如此轻视；若是被人看出了我们的关系感情，难免会传些更难听的东西出来。自古以来，位高权重者身边出现的另一个男子，永远会被顺理成章地冠以“男宠”的名号。我不知道凌枫能否承受这些，毕竟他也是高门出身，而且，是个心高气傲武学出众的少年。
　　“什么？”他面对着我，瞳孔放大，嘴巴似乎合不上了。
　　我向他展开了笑颜，轻轻地抱住他，感到他紧张得身体僵硬：“你没有听错，我是问……我爱你……你介意吗？”
　　“你真的……”他眼中还有迟疑。
　　他不相信。的确，谁让我在昏迷之际叫了另外一人的名字呢？
　　我将嘴唇贴近他的耳朵，用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将我的誓言告诉我唯一爱恋的人：“天地为凭，皇城作证，我萧……今生今世只爱凌枫，若违此盟，叫我……亡魂出窍，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本想说我萧玉臣怎么怎么，转念一想他知道我不是他；平常人发誓都说什么叫我不得好死，可是我明明死过一回了；这样说他应该相信了吧？
　　我想拉开点儿距离看看他的眼睛——眼睛是不会骗人的，猛然感到他的手臂紧紧箍住了我的腰身，强横的力量牵动了肩膀的肌肉，我忍不住轻呼了一声。
　　“你的伤……还没好？”他连忙放开我。
　　我不满地瞪了他一眼，谁让他这些日子都躲着我的？
　　看出了我的怨念，他抱歉地轻轻搂住我。
　　“小枫，我从没说过……我以前的事情。我早已决定把前尘往事统统埋葬，可是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你能理解吗？”我凝视着他的面庞。
　　他点头。贪婪的目光在我面上游走。
　　“看什么。”我没好气地说。
　　“四天没有好好看你了。”凌枫声音低沉，沙哑，“我以为你不会爱我，所以我只有用忙碌让自己没有时间想那么多；可是……每天晚上我都想，不知道……你一个人冷不冷？”
　　我觉得眼睛有些潮湿，嗔骂：“笨蛋，你就不知道等我睡着了偷偷来啊？”
　　“如果你心里永远不会有我，我……我宁可离得远些。”他垂下头。
　　我明白，他太骄傲，不会要一份参杂的感情，更不会要施舍的同情。我们是一样的，要么，全心全意地爱，轰轰烈烈地燃烧所有；要么，干脆远远地走开，宁可在孤寂中沉默也不愿放下最后的自尊。但我依旧不能原谅。以前的我是女人，现在的他可是男人，而且是个锐气少年！怎么可以这样轻言放弃？差点儿误了我也误了他。
　　“哼，轻易放弃的人是不会成功的，连皇上那么小的孩子都不懈努力呢，要不然……糟糕！”
　　我连忙推开他，忘了，龙皓在里面！虽然我嘱咐他不要出去，但他要是站在门口看见了……
　　凌枫也吓了一跳，一看门口无人，安慰我：“放心，要是皇上出来了我一定感觉得到。”
　　我才不信，横了他一眼，整整衣服往回走。刚才他激动得什么都忘了，还能像平时一样平心静气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好在龙皓还乖乖地坐在书案前读书，我心下稍安，看来他没有看到什么不适当的行为。这个年纪的小孩接受性教育还早了些，尤其是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

　　出宫的一路上，凌枫的脚步都轻快了不少，跟他走在一起像是在云层里飘荡。我不安地打量四周，总担心有人在窥视着我们的举动，随即自嘲，这里是皇宫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再加上小枫的兔子耳朵，不可能有人躲在暗处我们不知道的。
　　进到马车，他立即扑到我身上环抱着我的腰，我吓得连忙掩好帘子，生怕赶车的小才和旁边的侍卫看出什么。
　　“没人跟你抢。”我拍拍他的后背。
　　“可是你心里还是有个影子。”他闷闷不乐。
　　“你也喜欢过他的。”我不高兴了。
　　“因为那时候我没有别人可以依恋。”他坐直身子，认真地说：“如果我同时遇上你们两个，我还是会爱上你。”
　　“你怎么知道？”我又好气又好笑，这孩子净说些不可能的，摆明了我和他是不可能同时存在的。“再说我可没他这幅皮囊生得好看。”这我说的是实话，萧玉臣的皮囊，人见人爱。
　　“不同的。”他吻着我的额头，“我爱的是你温暖的灵魂。”
　　我心里一震，想要从他眼睛里找出些玩笑的痕迹，然而我失败了，我的小枫不是一个喜欢开玩笑的人。他的眼睛里满满的全是认真，于是我在这满载着认真的眼神中迷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