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天》心雨萌芽

10、往事随风

　　凌枫终于发现了我的失神，不满意的抬起头恨恨地说：“你就这么为他着迷？即使被我这样亲吻也还只想着他？”
　　“不，不是。”我轻轻抱住凌枫，“只是他很像以前我认识的一个人，所以我常常不自觉地看他，其实……只是想透过他去看另一个人而已……”
　　“不！”凌枫堵住我的嘴深深的索取我的气息，直到吻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不管你想着谁，以后你只能想着我！我爱你，你为什么不能爱我！”
　　“凌枫，”震惊之下我依然抓紧了他，因为他眼底的伤痛刺得我灵魂不安。我吸了口气，冷静地说：“你要想清楚了，我不是你认识的萧玉臣，你清楚你爱的是谁吗？”
　　他僵住了，无力地伏在我胸前，不甘心地抓紧我的手。
　　“先别想这么多，养伤要紧。”我揽着他慢慢侧身小心躺好，“有些事情，不可以决定得太轻率的。”
　　爱太沉重，沉重到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背负得起；爱太复杂，复杂到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知道曾经的感情是不是爱；爱太飘渺，飘渺到我感觉不到一丝真实；爱太唯美，唯美到我不忍心在上面看到一丝斑驳。凌枫，不要如此轻易地跟我说爱。

　　舅舅的奏章送上去十一天后才有回音——上次是七天，可见朝中的争执有多么激烈了。我方绝对得利不少，他们争得也就是我这个“幸免于难”的二将军的问题吧。两国自此罢兵言和，东洋为表示挑起战争的“歉意”，特送来黄金百万，珠宝十箱，布帛十万匹，另有名马、美人、珍玩、药材若干，反正不是给我的我连抄来的礼单也懒得看。不过东洋使节专门送我的东西倒也不错，其中就有穿衣镜一面，各色绫罗绸缎共五十匹，还有些精致的小玩意。我只是扫了扫家人送来的礼单，吩咐回去把镜子装在卧室。李倾意说东洋人摆明了羞辱我竟然送我这些女人家用的东西，我也懒得计较，反正用不着我不会卖掉么？再说回去搞“社交”肯定要大出血的，这些东洋人算帮我省了些银子吧。朝廷为我“压惊”另赐了些珍贵药品下来，看来等我回去又没好日子过了，什么人参燕窝的，难吃。
　　这些日子过得有些无聊，跟凌枫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就有了些无形的隔阂，跟李倾意因为凌枫的不乐意和我自己的心情不确定也疏远了些，整天不是跟萧韵逗着玩就是跑到舅舅那里听他讲小时候的趣事，当然舅舅忽然深沉起来的时候也会讲些朝局负责仕途险恶之类。虽然我不是他真正的“玉儿”也还是很感动，他看着我吃玫瑰糕时感叹地说：“玉儿，这一次你来边关开朗了许多，年轻人还是锻炼一下好啊，以前整天躲在你那小院子里读书写字种花看鸟的，我私下里觉得不是男子汉所为；不过既然是你自己的选择，那舅舅自然也不管了。这次看你如此建功立业，我还是很欣慰，你不愧是你爹的儿子啊！”
　　听了舅舅这一番话我第一反应是感动，好开明的前辈啊，生在二十一世纪一定不会逼我考大学，不过再想想人家世家大族的身份也不在乎什么考取功名，想要的话求个恩典就有了；第二反应是得意，萧玉臣，你还不如我做得好呢！至于以二十一世纪的智力开发水平之高和知识之渊博广阔跟古人的狭隘相比较，这我就不管了。

　　圣旨说要大军即刻班师回朝，我们自然不敢怠慢。接旨的当天我就带人去了星月崖，要将我那壮烈牺牲的兄长接回萧家祖坟。
　　这座孤零零的高崖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显得格外寂寞。我看着士兵们挖开坟墓，将那一具草草准备的薄棺启出放入带来的楠木棺椁，打量着士兵们恭敬凄楚的神色揣测这一代名将的相貌举止。这阵子舅舅老是怀旧，说起我就联想到大哥，说他年少赴边的不易，说他百战成名的艰苦，说他为人耿直不善处事，说他一直把我照顾得太小心结果我还是走了跟他一样的路。回朝之后，我要走的路恐怕会更崎岖坎坷啊。
　　意兴萧索，吩咐他们先把大哥的棺椁带回去，我要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

　　战死沙场的人，真正能够马革裹尸归葬故土的人并不多。无定河边骨，春闺梦里人。萧毅臣能够以“烈士”的身份返乡，也不错了。我这大哥还真是会选地方，这星月崖最适合登高望远。远处的一条细细白线大概就是横野曾经驻兵的乌龙河吧，怪不得大哥说要在这里看着他们败退才肯还乡。这河的名字起得就不吉利，足球赛里的乌龙球就是自己灌到自己的大门里，这横野也是自作聪明才葬送了卿卿性命啊。
　　现在是我在这里追思往事，将来会是谁追思我呢？我只是一个访客。不可思议的力量将我从自己的世界送到这里，赋予了我这个身体。除了这个身体我一无所有。
　　我本不属于这个时空，但我已无法离开，无法抛弃。
　　高处不胜寒。入冬了，冷风刮得我脸疼。

　　一件皮裘披到我肩上。我系好带子，头也不回地问：“你伤才好一些怎么就出来了？”
　　侧后方的人似乎有些震动：“你怎么知道是我？”
　　“除了你，还有谁会不顾我的吩咐跑上来？”我对他微笑。
　　“本来是想在营里等你的，时间久了，天寒，萧韵让我送件衣服来。”
　　凌枫娓娓道来似乎理所应当，我在心里偷笑，还不是想我了就找个理由跟来，听说我一个人在上面更是非来不可。这些天我虽然常去看他可是再也不肯跟他睡在一起，只是交待萧韵照顾，萧韵每天都在他耳边唠叨怎么不快点好害得他不能跟着公子。
　　不知道说什么，我悠悠叹气。
　　“你也……很寂寞么？”
　　我点头。还有谁能比我寂寞？这个时空根本没有我认识的人。我像一个走错了家门的孩子，面对着一屋子神情各异的大人们手足无措，却又不得不尽力去扮演一个设置好的角色。
　　“他也很寂寞。特别是在吹箫的时候。”凌枫缓缓开口。
　　“十四岁那年我回到萧家，感觉最深的就是他的寂寞。萧毅臣要不就是在边关打仗，要不就是忙于朝廷纷争，关心他的时候根本不多。他从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只要每天能看到他哥哥就满足了。我虽然常常守在他身边，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诗书才华构成了一道无形的阻碍，隔开了别人和他的距离；就像他住的小院总是令人望而止步一样。这样正好，我自私地以为这样他就是我一个人的，每天早上我看着他起身，洗漱，然后陪他读书，看他逗鸟，有时候他会教我下棋，指点我练字。我以为我可以这样一直跟他在一起，在看到他注视萧毅臣的眼神时我才知道，原来他的心从来都不在这小院里。”
　　“那天你问我，我也想了很久，我爱的是谁？”他凝视着我，“当年他开始疏远我的时候，我觉得伤心，嫉妒，后悔，在心里暗自恨上了萧毅臣！但慢慢也接受了这样的结果，只要可以陪着他就好。直到这次出征前，我知道他根本就是想死才对他发了火不肯跟他出征。后来终于决定来找他却听说他出事，我慌张懊恼却依旧神智清明；可是你推开我的时候，我忽然什么都不知道了，只想把你抱在怀里不放手，我想杀了李倾意，更想杀了你心里那个念念不忘的人！”
　　“你……”没想到一向沉默的他忽然说出这么多话。
　　“你这人有时候胆大包天敢孤身诱敌，有时候又连老鼠都害怕躲在床上不敢动弹；有时候馋嘴得跟自己舅舅抢东西吃，有时候却会推开别人端给你的鸡汤；有时候跟萧韵斗嘴斗得像个小孩子，有时候又深沉得像是过了几辈子；有时候跟大家一起畅谈天下事，有时候又一个人站得远远的不知道心飘在哪里……”他的手摸在我的鬓角，轻轻地说：“可是，我就是放不开你了，虽然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他的眼睛里盛满了无奈和怜惜。无奈？他本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怜惜？他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儿居然怜惜我举世无双的萧二公子……
　　感觉眼睛里似乎渗出些湿湿热热的液体，我慌忙抓住他肩膀扑进他怀里低下头。
　　他紧紧抱住我：“你说过让我去留自由的。”
　　我点头。就算要走，我也会记住他曾经给我的热度。
　　“那我要留下，在你身边，像以前一样。”
　　“以前？”我擦擦眼睛抬起头。
　　“是，永远在你身边。”他认真地说。
　　他跟我说永远。我怔怔地望着他，他真的只有十八岁吗？如此年轻就认定了自己的永远？可是他的执著又不容许我怀疑。
　　“但是我也有条件。”他脸色一沉，我眼皮一翻，果然露出狐狸尾巴了。
　　“你必须忘了那什么你以前认识的人，也不许看李倾意！”
　　这才是凌枫。我欣慰地一笑，行事果决，干脆利落，恩怨分明，绝不吃亏！
　　“你还笑？快说，你以后不再想……”
　　“我已经把过去埋葬了。”我轻声说。刚才站在这里的时候我就想，人总是要死的啊，对曲飞扬来说萧雨晨已经死掉了，那我为什么不索性也当他死掉了呢？那一段的生命已经成为历史，就把他连同那段记忆一起埋葬吧。
　　我已经来到这里，将来也会埋葬在这里，留下一抔引人哀思的黄土。那些无干的事情还是让它随风去吧。
　　“我是萧玉臣，只是萧玉臣；你要怎么称呼我呢，凌枫？”我仰着脸轻笑。

　　这个问题着实让凌枫想破了脑子。这年代文绉绉的人相互称字，萧玉臣字君如，取“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的意思，只有那帮凌枫看不上的酸客才这么称呼他；李倾意跟其兄萧毅臣少时交好不是外人，所以叫他的名字玉臣；至于上官辽这些长辈，关系亲的叫“玉儿”也不是没有；再就是萧韵之类的仆从下人，统统称呼“公子”了。凌枫不屑与文人骚客为伍，也不愿跟李倾意同一称呼，更不能叫他最痛恨的“玉儿”，又不能叫“公子”那么生疏。
　　每当我看见他想要叫我又不知道叫什么的尴尬样子，就觉得终于有一件事能难住他了。年轻气盛又霸道的凌枫啊，你毕竟不是万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