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花火，像飞蛾》楚客人

28、是我的一个朋友

　　顾绍景准备出发时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地址。昨晚回家太晚，怕打扰苏晴休息，就没有给她打电话。此时他拿出手机，拨出一串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顾绍景愣了一下，叫来昨天的司机问话。

　　“苏小姐让我把她送到火车站，说坐火车回去比较方便。”

　　“她买的哪一班火车？”

　　“我，我不知道。”

　　顾绍景的眼神瞬间阴沉下来。

　　在打了两个小时的电话依然是关机后，他终于确定，苏晴进行了一场有预谋的逃跑。而这场逃跑的导火索，应该就是他的母亲大人。

　　但顾绍景没有时间去质问他的母亲，他派人去苏母租过的房子调查，最后在某家酒店找到了正在喝喜酒的房东。房东告诉他李叔的全名以及老家的地址，不过只是某市某镇，没有具体的街道。

　　不过，足够了。

　　顾绍景连夜驱车赶往那个不知名的小镇，于第二天下午到达。

　　“查到地址了吗？”

　　“查到了，马上发给你。”

　　顾绍景挂了电话，几秒钟后，一条短信发过来，包含李叔家的具体地址。

　　他到的时候，苏晴正在洗碗。小房子前面推了一堆沙子，几个工人正在忙碌，有砌墙的，有和水泥的，有搬砖头的……似乎已经准备收工了。

　　洗好碗，苏晴关了水龙头，刚抬起头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顾绍景。蓦然间，整个人都杵在了那儿。

　　苏母也看见了顾绍景，向自己闺女招了招手，示意她赶快过来。

　　“你怎么来了？”苏晴问。

　　顾绍景笑了笑，眉宇间有些疲惫，“我说昨天过来的，晚了一天。”

　　苏母围过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卿卿你也不跟妈妈说晚上要来客人，饭菜都没准备。”

　　“没关系，阿姨，我已经吃过了。”顾绍景说，“我只是过来看看。”

　　李家在装修房子，根本没地方住，苏晴昨天半夜到的直接住到招待所，顾绍景自然而然去住宾馆。

　　“这里是镇上最好的一家宾馆了。”苏晴对顾绍景说，但对方显然不相信，一脸怀疑地看着灰不溜秋的招牌，“里面的环境还不错。”

　　“你住哪？”顾绍景问。

　　“招待所，就在李叔家附近。”

　　“去把你的东西拿过来，顺便陪我吃点东西。”

　　这个点，小镇上已经没什么吃的了，最后苏晴在超市买了两桶泡面和几袋饼干。

　　两人相继洗完澡，然后在电视机不知是什么节目的声音里，顾绍景一口气吃完了两桶泡面，他实在太饿了，也太累了。

　　苏晴看着他眉宇间的疲惫，和乱糟糟的头发，轻声问:“很累吗？”

　　顾绍景点了点头，“不过，幸好找到你了。”

　　电视机被关掉，电灯被关掉，顾绍景把苏晴揽进自己怀里，安然入睡。苏晴闭上眼睛，听着他逐渐均匀的呼吸声。

　　好像，她和顾绍景之间，从来没有这样温情的时刻。

　　“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跟你妈说的。”黑暗中，顾绍景说了一句，声音里透露出明显的倦意。

　　“我跟她说，我回来看看，过两天就走。”

　　“走去哪？”

　　“哪都可以，我想去某个小镇。”

　　顾绍景没再说话，大概睡着了。

　　第二天，顾绍景买了很多食物和水放进后备箱里。苏晴问:“你要去哪里吗？”

　　“去向你妈妈和李叔告别，我们出去玩一圈。”

　　顾绍景说的“玩一圈”就真的是玩一圈，没有任何目的性。苏晴看着路边越来越陌生的风景，心里有些发怵:“我们要去哪？”

　　顾绍景看了她一眼，反问:“你想去哪？”

　　“我也不知道。”苏晴小声嘀咕，她对自己的未来实在没什么规划。

　　“那我们走到哪是哪。”

　　一眼望不到头的公路，他们整整走了两天。第三天傍晚，因为找不到加油站车子彻底熄火。两人吃了东西，然后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看夕阳。

　　这条路很荒凉，一边是被废弃的矿山，另一边是寸草不生的荒地，不过视野倒很宽阔。荒野的风轻轻地吹着，带起一些土灰。

　　“回车里去吧，起风了。”

　　苏晴摇头:“坐了几天的车，放松放松。”

　　她站起来，无聊地踢着地上的石子。顾绍景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走了一段路，苏晴转过身，向他伸出手。顾绍景笑了笑，转而将那只小手握进手心。

　　“我还以为你会生我的气呢。”

　　“又不是你的错，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因为我不告而别啊，苏晴在心里说，“你妈妈不会答应我们在一起的。”

　　顾绍景捏了捏她的手，安慰:“这个你不用担心，交给我。”

　　日落西山，夜幕降临，两人都有点冷，自觉地坐进车里。顾绍景看着远处几点不知名的光亮，笑着说:“听说在晚上，荒野附近会走狼群出没。”

　　苏晴忽地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真的？”

　　看着她心惊胆战的模样，顾绍景不忍心继续捉弄她了，“假的，现在除了深山里，哪还有狼，早被人抓去卖了。”

　　“大晚上的，别吓人。”苏晴捶了他一拳。顾绍景就势拉住她的手:“冷吗？”

　　“还好。”苏晴摇头，“车里暖和多了。”

　　他们在车里睡了一夜，天亮时被一辆拖拉机的“突突”声吵醒，顾绍景给了他们几百块钱，请他们在回来时帮忙带一桶油，最终得以顺利前行。

　　目的地是一个旅游小镇，两人看山看水，还拍了很多照片。

　　也不知玩了多少天，某日，苏晴正在酒店的阳台上整理照片时，顾绍景走过来，亲了一下她的脸颊:“明天跟我一起回家？”

　　苏晴把手里的照片整整齐齐地放进相册里，她想了一会儿，说:“好。”

　　回到顾家，顾绍景独自一人去见母亲，没有让苏晴跟着。她不知道他会跟顾夫人说什么，坐在客居里忐忑不安。

　　一个小时后，顾绍景走进来，从背后抱住她:“想要什么样的订婚典礼？”

　　“你妈妈……她同意了？”

　　这一天，阳光正好。顾绍景点头，微微弯腰，把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真开心。”

　　苏晴看着窗外一片春意阑珊的景色，心里暖暖的。她转过身，躲进顾绍景的怀里，安心地闭上眼睛。

　　“母亲说她明天带你去订做婚纱，你喜欢那种款式，直接告诉她，不用担心，嗯？”

　　婚纱……这个词汇似乎天生就带有一种梦幻般的色彩。

　　虽然有顾绍景的叮嘱，但见到顾夫人的那一刻，苏晴还是很紧张。顾夫人带她去了一家私人婚纱订制店，量了尺寸，选了款式。中途顾绍景来过一趟，那时顾夫人正在帮苏晴挑珠宝，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

　　“苏小姐，阿景脾气犟，我拗不过他。”回家的路上，顾夫人突然开口。

　　苏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心却一点一点地下沉。

　　街道上车水马龙，喇叭声、说话声、音乐声……嘈杂不堪，但顾夫人的话却一字一句清晰地落进她的耳朵里。

　　“当年你父亲出事，我们顾家也有参与。所以，苏小姐，你现在还愿意与阿景在一起吗？”

　　“如果你想离开阿景，我不仅能帮你，还能答应你两个条件。”

　　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耳鸣，苏晴握紧拳头，头脑混沌不堪。

　　她跟着顾夫人回家，看见顾夫人给自己倒了茶，看见她向茶里放了什么东西，看见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直到张妈一声尖叫，她才意识到顾夫人倒在沙发上。而门外，已经响起救护车的警报声。

　　顾夫人被推进急救室，顾家最先赶来的就是顾绍景。张妈一看见他就大喊:“二少爷，苏小姐她好狠心，她居然给夫人下-毒！”

　　顾绍景走到苏晴面前，神情复杂，似乎不相信，“发生什么事了？”

　　“你妈吃错东西了。”

　　苏晴说得云淡风轻、漠不关己，让顾绍景愣了一下:“为什么我妈会吃错东西？”

　　“我问你，”苏晴岔开话题，“我爸当年出事，你们顾家是不是也有参与？”

　　顾绍景又是一愣，不自在地转换了视线，“我也是事后才知道的，我没有参与。”

　　他没有参与，但顾家有参与。苏晴苦笑，转身离开了急诊室。顾绍景一把拉住她:“你去哪里？”

　　“你妈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分手吧。”

　　“我说过这件事不用你担心，我会……”

　　“不管你怎么说，”苏晴打断他的话，“她都不会答应的。”

　　“所以你就下-毒-害夫人！”张妈冲过来，对着苏晴大吼，很有一种鱼死网破的架势，“我告诉你，如果夫人出了什么事，二少爷不会放过你的！”

　　出事？苏晴冷笑，顾夫人怎么会让自己有事，“你们放心，她死不了的。”

　　阴暗的走廊里，急救室上的大红灯还亮着。苏晴却不再看一眼。医院不缺乏生离死别，何况她和顾绍景还只是生别而已。

　　她恨当初所有害死父亲的人，也恨自己。两个把父亲推向死亡的人，一个被她当做救命恩人，一个被她放进心里。呵呵，真是讽刺！

　　电话铃声响起，苏晴接通，是妈妈:“卿卿啊，房子翻新好啦，你什么时候再回来看看？”

　　“妈，我明天就回去。”

　　李叔给她准备了一个卧室，里面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苏母推开窗户通风:“下午我们去选一个窗帘，选你喜欢的。”

　　“妈，”苏晴喊了一声，“当年爸爸的公司出事，顾绍景他们家也有份。”

　　苏母一愣，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虽然苏晴从来没有跟她明说和顾绍景在一起，但她这个做母亲的也猜到几分。

　　她拉着苏晴坐到床上，拍了拍她的手，问:“他承认了吗？”

　　“他说他事后才知道，没有参与。”

　　苏母叹了一口气:“卿卿啊，妈妈也不知道怎么说……妈妈不想你活在仇恨当中，你父亲大概也不想我们替他报仇。现在咱们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平安踏实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真喜欢顾家那孩子……妈妈不反对你们在一起，妈妈也不希望你因为心结而放弃自己的幸福。”

　　“可是，我每次想到爸爸，我就……妈，你是因为有了李叔，所以忘记爸爸了吗？”

　　“怎么会呢，傻孩子！”苏母笑了笑，已经粗糙的手擦掉苏晴眼角的泪水，“我和你爸爸结婚那么多年……妈妈怎么忘得了呢。妈妈只是觉得，如果现在换做你爸，他也不想你伤心难过。你爸爸最疼你了，是不是？”

　　“嗯。”苏晴点头，扑进妈妈的怀抱里。

　　爸爸最宠她，宠到有时候妈妈都嫉妒了。可是爸爸，我怎么能敢和害起你的人在一起。我怕我每次看到他的脸，都会想起你。

　　苏晴回到A市是一个月以后，她本不想再回到这个伤心之地，但意外发现的一件事情迫使她不得不回来面对顾绍景。

　　“对不起，苏小姐，如果您没有预约的话，我们是不能安排您与顾总见面的。”

　　“好吧，那谢谢你了。”

　　苏晴拍拍脸，企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不过跑了两趟路就觉得有些累，最近越来越容易疲倦了。她转过身，决定还是先给顾绍景打个电话约个时间。

　　“顾总，二十分钟后您有个电话会议，是美国那边……”助理说着话，却发现身边的老板已经停下脚步。他疑惑地抬起头，发现老板对面站了一个女人。

　　“阿景，她是谁？”环着顾绍景胳膊的女人问。显然，她对苏晴的出现也很不解，女人天生的第六感让她察觉到威胁。

　　“她叫苏晴，”顾绍景开口，“是我的一个朋友。”

　　“你好，”她热情地笑着，“我是MIKI，你是来参加我和阿景的订婚典礼的吗？”

　　订婚典礼？苏晴刚准备说的话，悄无声息地消散在空气里。她开口，却是另一番话:“我听说你们订婚了，所以特地来恭喜你们。至于订婚典礼，我无法参加了，抱歉。”

　　苏晴微微点头，以表示自己的歉意，然后与顾绍景擦肩而过。

　　“美国那边不太认可我们拟定的合同，所以……”

　　助理继续说着，顾绍景不经意间回头，看见苏晴刚过旋转门，她似乎也回头看了一眼，但来来往往的人群很快挡住了他们的视线。

　　“我只是说需要时间去接受她，她就能下如此狠手！她现在已经知道我们顾家当年参与谋害她父亲破产的事，又怎么会心慈手软？你居然还想把她放在身边，阿景，难道你真要害-死妈妈吗？”

　　母亲的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顾绍景回过头，不再看。

　　人海茫茫，他曾经喜欢的那个女孩，很快就会消失在人流中，变成与他无关的无数个普通人中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