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青青》顾明思钰

45、【四十五】

　　——纸是包不住火的。

　　柳江南低下头去，努力在站着的情况下也能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团。

　　“你是不是，”柳妈妈面色已经很难看“真的喜欢元靖？”
　　“妈妈不是说了嘛……”柳江南嗫嚅，试图蒙混过关“我和小叔叔一起长大的……我……”
　　“柳江南，不要糊弄我，你应该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意思。”柳妈妈打断她，语气冰冷“我问你，你对元靖是不是有超过……亲戚之间的……”她艰难的措辞，让柳江南的腿一下就软了。

　　她这辈子没有这么慌过。
　　她不知所措，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瞒过去。她藏在心里十多年的秘密，就这样猝不及防的，突兀的被暴露于光天化日。她乱了阵脚。

　　“你说话啊！”柳妈妈声音陡然飚高，吓得柳江南更说不出话来。

　　但往往有的时候，知女莫若母。柳妈妈看见柳江南惨白的面色，瑟瑟发抖的身子，她就知道——完了。
　　其实很早的时候她就怀疑过，所以之前才会试探着问柳江南，是不是怕元靖娶了姜静仪后会对她不好。但她心里，实在容忍不下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种事来。于是听到柳江南的答案后，自我安慰的蒙蔽了自己。
　　可——纸是包不住火的。

　　柳妈妈发现，每次柳江南的成绩起伏，都和元靖有关系。一次是偶然，但两次，三次，四次……她不得不想。
　　今天饭桌上，滕语当场将这件事戳破，柳妈妈觉得，不得不找柳江南好好谈一谈了。
　　但当她一想到自己宠了十多年的女儿，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的时候，心里又忍不住一阵恶心，于是语气也连带着尖锐，说话也变得难听——

　　“你要不要脸啊？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你自己看看你做的都是什么事儿？！我的脸都被你丢净了！学习么学习不好，现在又给我搞出这种事情来。柳江南，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怎么不去死呢？你快去死吧！”

　　柳江南站在原地，低着头，死死咬着嘴唇。她原本以为她不会哭了，却不妨眼泪卷土重来，直夺眶而出。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还有什么脸哭？”柳妈妈说着，恨铁不成钢的伸手，打了柳江南几下。
　　柳江南被柳妈妈打的站不稳，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

　　柳妈妈叹了一口气，忽然觉得浑身瘫软，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挥了挥手，叹息的‘宣判’说：“算了。我不要你了，你走吧。”

　　‘轰隆——’
　　柳江南仿佛听到一声巨雷劈下。她跌坐在地上，随后伸手抱住柳妈妈的腿，哭嚷着：“不要！！妈妈我求求你，你别不要我！”
　　柳妈妈伸手掰开她，边往卧室走边说：“你别求我，求我也没用。我不会要你了，你以后不是我女儿了，你爱去哪儿去哪儿吧，我也不管你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柳江南坐在原地，看着妈妈的背影不带一丝犹豫停顿，走向了卧室，关上了门。

　　柳江南哭得撕心裂肺——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这时候好想爸爸。她想爸爸抱抱她，想爸爸告诉她都会过去的，她想爸爸跟她说，妈妈不会不要她。

　　就在这时候，门开了，柳爸爸回来了。

　　柳江南带着满脸泪痕扑过去，吓得原本兴冲冲的柳爸爸一愣神。爸爸接住女儿，诧异又心疼的问：“怎么了？”
　　“妈妈……妈妈不要我了……”柳江南哽咽半天，终于憋出这么一句话。
　　柳爸爸轻抚着怀中女儿的背：“怎么会呢？不会的。你们发生什么了？”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打开，柳妈妈一脸疲惫的站在门口，对柳爸爸说：“你过来，我跟你说件事。”
　　柳爸爸即刻放开怀中的柳江南。

　　柳江南骤然脱离温暖的怀抱，眼睁睁的看着爸爸走向妈妈。她靠着墙，孤立无援。

　　爸爸和妈妈进了卧室，关上了门。柳江南知道妈妈会跟爸爸说什么。她坐在大门边的地上，把自己缩成了一小团。她怕爸爸知道这件事后，也会不要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没有地方去。她不能去元靖家，也没有一个朋友。

　　她抱着自己膝盖的手收的越来越紧，努力的将自己越缩越小，随后卧室的门打开，柳爸爸走了出来，面色平静，但没了先前的兴奋和喜悦。
　　他先是伸手牵起了柳江南，随后把柳江南带回了她的卧室。他为柳江南擦掉了脸上的眼泪。

　　这期间，他们父女二人没有说过一句话。

　　柳江南只觉得周围空气稀薄，令人压抑的喘不过气来。她没有胆子先开口，只好等爸爸先说。

　　大概又等了五分钟，柳爸爸开口了：“为什么不和爸爸妈妈说呢？”
　　爸爸的声音带着几分和元靖类似的温柔，直戳入柳江南的心窝里，柳江南一疼，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她哽咽：“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说着，她飞快的抓住了爸爸的衣袖，紧张的问：“你……你还要我吗？”
　　柳江南没有错过爸爸飞快皱眉的一瞬间。下一刻，爸爸就抬手，将柳江南的手从衣袖上掰开。随后，他又为柳江南擦了擦眼泪，说：“爸爸怎么会不要你。”
　　“你骗我……”柳江南忽然嚎啕大哭。她觉得自己好委屈——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朋友。她一无所有，最后，连从前最爱她的爸爸都开始嫌弃她。
　　“你们都不回家……我，我一个人在家，我害怕……为什么别的同学都有爸爸妈妈陪着，我就没有……？”柳江南歇斯底里，想将自己的委屈倾诉的干干净净。
　　——她受够了。

　　“如果爸爸妈妈不赚钱的话，怎么养你呢？”爸爸耐心的回答她“你怎么住这么好的房子呢？”
　　“我不用住这么好的房子也可以啊……我只想要你们能陪陪我！爸爸……你不知道……如果你在家，妈妈就不会，就不会骂我……至少你能……你能安慰我……”
　　“可是，你不能靠爸爸一辈子啊。”
　　——柳江南忽然想起她五岁的时候。有一回她跌倒了，蹭破了皮，并不是什么大伤。但当她看到爸爸的时候，小小的她忽的就哭了起来。可柳爸爸没有安慰她，只站在她面前，厉声的呵斥她，让她自己站起来。事后，柳爸爸对她说：“爸爸妈妈是要死的，是不能扶你一辈子的。所以跌倒之后，你要学会自己站起来，而不是坐在原地哭。”

　　“你们真的关心我吗？真的爱我吗？”柳江南忽然迷茫“除了……除了成绩，你们还关心过我什么？你们从没夸过我……一句都没有……”她知道她要独立，尽管她并不很能做到。但除此之外，她亦需要称赞来获得信心。
　　“我们当然爱你。”柳爸爸依旧冷静，不为所动“妈妈要求你成绩好，是为了你以后能有更好的发展，找到更好的工作，有能力养活自己。妈妈都是为了你好。”
　　“我考第一名，她从来都觉得理所当然。她……她从来都看不到我有多努力！她只知道骂我，只知道嫌我……我知道我不聪明，不优秀，是她的累赘！我……我……”柳江南哭得几乎断肠，连气都喘不过来。
　　柳爸爸换了一张干净的纸巾，再一次为她擦掉眼泪。他说：“胡说八道，谁说你不优秀的？我看你就挺好。”
　　“妈妈！妈妈就看我不优秀！她嫌我不是第一，嫌我给她丢人！她说、说我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柳江南激动起来，呛着了气，剧烈咳嗽了几声。
　　“你妈妈那是气急了才说的气话。”柳爸爸的平静，让柳江南更加崩溃：“她不是气话！我知道！她就是讨厌我了！”

　　“对，我就是讨厌你。”柳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柳江南卧室的门口。她突兀的冷静的声音穿进来，让气氛一下降到了冰点。
　　柳妈妈说完这句话后，又转身离开。

　　柳江南彻彻底底，崩溃了。
　　她从来没有哭的这样大声过，也从来没有哭的这般绝望过。
　　——从记事起，她就知道妈妈脾气不好。爸爸让她迁就妈妈，她也就迁就了。她努力乖巧，努力听话，做一个让妈妈骄傲的女儿。可十多年的努力，十多年的努力，最终却换来一句冷冰冰的‘我讨厌你’。
　　柳江南觉得自己蠢透了，也伤心透了。

　　她哭到没有力气之后，看着仍坐在她对面的爸爸。她伸出一只手，再次拉住爸爸的衣袖，说：“爸爸，别骗我了。妈妈都承认了，她讨厌我。”
　　她听到爸爸深深地叹息，带着满满的疲惫和无奈：“如果你是我的员工，我早就把你开除了。”

　　柳江南‘呵’的一声笑了出来，带着满满的苦涩。
　　——好吧。到了最后，果然谁都不要她了。

　　“你也不要我了……好。我知道了……”柳江南垂下眼帘。她抱住膝盖，又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小团儿。

　　柳爸爸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早点睡吧。”
　　说完，他站起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