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者青青》顾明思钰

35、【三十五】

　　保姆阿姨走了之后，柳妈妈开始经常回家。她说怕柳江南一个人在家寂寞，所以常回来陪陪她。
　　但柳江南非常讨厌妈妈经常在家。
　　——因为不自由，因为随时随地，都要做好被训斥的准备。

　　不过柳江南也没得选择，这房子也不是她买的。如果哪天她惹柳妈妈不高兴了，被赶出去，她也不能说什么。
　　这话听起来薄凉搞笑，好像柳妈妈真的舍得赶自己亲生女儿出去。可柳江南自认为没错，凭她对自己母亲的了解，她是能够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元靖和姜静仪的婚礼定了日子了。”吃晚饭的时候，柳妈妈告诉柳江南。
　　柳江南默默的啃着一块糖醋排骨，没有接话。
　　“是明年一月份。饭店也订好了。”柳妈妈不在意柳江南的沉默，自顾自的说。

　　柳江南觉得自己喉咙口有异物堵着，又不愿妈妈瞧出来，便放下了筷子，恹恹的：“恩，我去写作业了。”

　　“南南。”柳江南本来想站起来就走，却不妨妈妈忽然喊住她。
　　她只好重新坐定，问：“怎么了？”
　　“你……”柳妈妈抿了抿唇。她仅仅做出这个动作，便让柳江南心中警铃大作——妈妈一贯是直爽的人，不管什么样叫人难堪的话都能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这回忽然的犹豫，一定是她发现了什么叫人格外难以启齿的事情。
　　“恩？”柳江南绷紧了神经，极力保持着镇定，连带呼吸声也轻了许多。
　　“你是不是怕你有小婶婶之后，你小叔叔会对你不好？”柳妈妈终于问了出来。

　　这句话问的普通，但落在如今心有戚戚的柳江南耳里却有好几层意思。
　　她先是心里一惊，以为隐瞒多时的秘密被妈妈发现了，心头‘噗通’，‘噗通’乱跳个不停。她垂下眸去，不愿意接话。因为她觉得此刻她好像说什么都是错的。
　　但幸好柳妈妈得不到答案，又很快说话：“你小叔叔人挺好的，我看他也挺喜欢你的。”

　　柳江南听得这话，抬起了眸：“我知道啊。”
　　“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柳妈妈一脸莫名其妙“不过元靖到底是你小叔叔，再亲能亲到哪里去？他总是要结婚，有自己的孩子的。你自己看看，你能和他的亲生孩子比么？”

　　柳江南呼吸一窒。
　　“我做什么要和他的亲生孩子比？”半晌，她才憋出这么一句话。
　　柳妈妈看了看她，也是半天没说话。随后她拿着碗站起来，对柳江南说：“有些事，你自己想想清楚吧。”

　　柳妈妈话音未落，柳江南彻底窒息了。

　　妈妈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否则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以前除了成绩外，从不关心柳江南的情绪问题，这回却忽然问起来？
　　柳江南惴惴不安，一刻也不敢多留，又怕被妈妈发现异样，只好尽力稳住脚步，往房间去了。

　　自那以后的几天，柳江南心里都极不安稳。
　　她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来，就连贾庄突兀的重新开始联络她也没有在意。

　　直到老师发下通知，上面清清楚楚的印着考试日期后，柳江南才有几分回过神来。
　　她揉着头，接连数天的失眠让她痛苦不已。
　　她把通知单胡乱的塞进书包里，随后回了家。

　　她到家时，出乎意料的见到自家父母坐在沙发上等她。
　　柳江南已经记不清上回父母同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是什么时候了。

　　柳江南关上门，看见爸爸妈妈面色沉重。她又仔细看了看，发现妈妈的脸色更难看。她心头一紧，以为东窗事发：“怎、怎么了？”
　　“南南，你外公病了。”是柳爸爸答得话。
　　“嗳？”
　　“可能是癌症。”依旧是爸爸答话，妈妈坐在一旁，捂着脸，仿佛哭了。

　　柳江南对外公没有什么感情。实在因为外公一家对柳妈妈的所作所为让柳江南很厌烦。所以她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太难过。

　　“我们去看看他吧。他也想看看你。”柳爸爸说。
　　柳江南却下意识的看了柳妈妈一眼，她仍旧是掩着面，柳江南也说不好她到底是哭了还是没哭。但她心底还是先揣摩了一遍柳妈妈的意思，随后才默默道：“我……我作业……”
　　“没事。”柳妈妈开口，声音里带着哽咽。柳江南即刻看过去，见妈妈抬起头来，眼眶是红的“一起去吧。”
　　“好。”柳江南这才点头。

　　一家人到了医院，只有外婆在外公床前守着。外公吊着水，睡得昏沉。
　　柳妈妈忍不住问一句：“景止呢？”
　　外婆答：“在外面忙呢，我没叫他来。”
　　柳江南忍不住腹诽：什么忙，只怕又在打麻将吧？
　　“哦。爸怎么样了？”柳妈妈又问。
　　“还能咋样，不好呗，也不知道还剩几天了。”外婆直言直语，惹得柳妈妈皱紧了眉头。
　　柳妈妈不再接话，走到床前去，握着外公的手。

　　柳江南看的心头一动，又急忙扭过头去。

　　“江南啊，最近学习怎么样啊？”外婆的声音苍老，她叫着柳江南，问的随意。
　　柳江南又急忙转过头去，看着外婆，淡淡笑道：“挺好的。”
　　“哎，你去看看你外公吧。他一直念着你呢。”外婆这样说。

　　柳江南听话的点了点头，走到柳妈妈旁边。她看着眼前这个老人，却在心里找不到丝毫的难过。

　　柳家外公一生儒雅，年轻时风度翩翩，又加之才华出众，颇受小姑娘们的喜欢。后来，柳家外公出人意料的娶了柳家外婆。柳家外婆不通文墨，又极其势利，重男轻女更是在她身上发挥到了极致。

　　也正因为如此，在柳家外婆生下柳妈妈后，还会再生柳江南的小舅舅。

　　柳江南很小的时候，就见过柳家外婆压榨柳妈妈的功力。虽然无非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之类的老招数，但依旧能闹得柳妈妈和柳爸爸头痛不已。而每当柳外婆闹得时候，外公永远是或站或坐在一旁看着的，他从不插手。既不帮着自己的妻子去逼迫女儿，也不帮着自己的女儿去制止自己的妻子。

　　所以才容得柳外婆把柳江南的小舅舅纵成一个败家子，也才容得柳外婆把柳妈妈逼成一个能干利落的女强人。

　　柳妈妈的争强好胜，不肯服输，自私武断，全是拜柳家外公外婆所赐。
　　而他们除了压榨柳妈妈之外，唯一做的事情就是给柳妈妈添堵。
　　——小舅舅要工作了，需要柳妈妈帮忙；小舅舅结婚，要柳妈妈出钱；小舅妈生孩子，要柳妈妈帮着找医院；表妹要上学，又要柳妈妈帮着想办法进好学校。如果柳妈妈不帮，就是不孝，就是不把自家人当人。

　　——因而，柳江南看着皮肤褶皱起来，一脸老态的柳外公时，无法难过。

　　“外公快点好起来吧。”半晌后，柳江南只干干的憋出这句话来。

　　但她觉得已经足够了。
　　到底外公昏睡了，也听不见，她的话不过是哄哄外婆的。再说了，外婆外公又哪是真的惦记她？不过也和她一样，顺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