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晚》七叶菩提

6、第六章 一线香

　　世上胆子大的人不少，但是却极少有人能面对着苜蓿楼楼主苏墨颜的怒火而面不改色。
　　红叶却恰好是其中之一，他伸手轻轻将身前的苏墨颜推开，说道：“不是毒，是药。那桶里的水是拿三十余种药草浸泡过，寻常人是碰不得的。你若不想四肢麻木失去知觉最后落到我红叶手里，我劝你还是及早回去，这等小玩意，熬过半个时辰就好了。”他说着伸手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碎发，丝毫不去管身后苏墨颜的脸色。
　　苏墨颜看了看红叶的背影，终是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脚步声远去，这个夜忽然变得如此寂静，寂静的几乎可以让人听到月光落在池面上的声音。
　　红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他朝前踉跄了两步，靠在栏杆上，颤颤地从袖口里掏出一把匕首，这匕首很小，几乎只有半指长，却寒光熠熠，这把匕首方才被他藏在右手的指间。
　　风在他掌心打了个转，凉意更甚，他闭上眼睛，将那把匕首投入池中。

　　日头很好，阳光里带着淡淡的暖意，就好似情人的手，抚在脸上。红叶将线香点上，屋里顿时弥漫起一股淡淡的香味，似檀非檀，似莲非莲。
　　他穿着一袭水红色的大氅，垂目而坐。
　　有那么一刹，似乎诸天静默，唯有这香，飘摇直上，升到神魔之所在。
　　不一会，脚步声渐近，沁碧领着一个人从外头走进来。那人一身青衫，却是比来的时候感觉清爽干净了许多，剑眉星目，正是沈青。
　　沁碧上前行了个礼，“公子，人我给您带来了。”
　　红叶漫不经心地说道：“知道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
　　沁碧喏了一身便下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红叶与沈青，红叶没有动，沈青也没有动。他们之间隔着那一缕青烟，却好似一个天上，一个人间。
　　沈青看着眼前的红衣公子，觉得他比那天晚上见着时更加好看些，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红，一缕香烟袅袅而上，那人垂目而坐，一袭水红色的大氅铺开，就好似话本里的神仙公子。
　　只可惜，他是知道这公子的手段的。非是神仙，而是修罗。
　　只是修罗，也可以这般好看么？
　　红叶等了片刻，却不见沈青言语，终是抬眼朝他看去，却发现沈青只是愣愣的看着他，不禁笑起来，“怎么？鬼门关兜兜转转一圈，一壶美酒就把你给折腾傻了？这么痴傻的模样，白白可惜了我那一盒九虫续命膏。”
　　沈青听到九虫续命膏五个字，脸色一白，连带着声音里也有了一丝颤抖，“什么！九虫……九虫续命膏！”
　　这九虫续命膏是魔教秘药，也是秘毒。配方早已以为年代太久而不可考，据传是用九种濒临绝迹的以花叶为食的毒虫淬炼制得。说它是药，是因为他能压制世间百毒，其效用堪比迦南花，说他是毒，是因为他之所以能压制百毒，完全是因为他自身毒性之烈，生生将其余毒物压制住。
　　因而服下九虫续命膏的人，寻常毒物都奈何不了他，却需要生生忍受九虫续命膏的毒性：九日一重，发作之时宛如万虫噬心，痛不欲生。
　　红叶见沈青变了脸色，脸色的笑意愈盛，“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如今也只有这种魔道秘药能续你的命了，只不过，九虫续命膏，九日一重，若无百花玉酿丸，必会如万虫噬心，痛不欲生。”
　　九虫续命膏无药可解，却有一个方法可以减轻痛苦，便是采那九种毒虫所食用的花叶制作药丸，便可缓解，这种药丸被称之为百花玉酿丸。
　　当年魔教凭借此药，不知道控制了多少江湖上的武林正道，逼迫他们为其效力。
　　红叶说完，眼底的笑意渐渐退去，他静静地看着沈青，沈青也看着红叶，他们就这么对望着，红叶忽然觉得心里无端端的有些烦躁，院子里扫把划过青石路面的声音莎莎作响，他好像能听到树叶被风吹着刮过地面的声音。
　　他别过脸去，不去看沈青，好一会儿，正当红叶打算开口时，沈青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又带着几分洒脱。
　　“我清秋剑沈青岂是贪生怕死之辈。九日一重，还要多谢美人儿替我延九日之寿，此种恩情，也只能等来生再报了。”
　　红叶微微一愣，沈青这是打算赴死？
　　他勾了勾嘴角，倒像是沈青会做的事，他将袖子轻轻挥了挥，嘲笑道：“清秋剑，不要忘了，世间再无清秋剑了。”
　　沈青也不恼，他知道红叶指的是什么，只是笑着接道：“那便不做清秋剑，只做沈青。”
　　他这句话甚得红叶心意，红叶忍不住拍手笑道：“好好好，果真是大丈夫。既然如此，我也不拦你，从这里出去直走左拐，就能出了这醉风楼。不送。”说罢，他便合上眼睛，再不去看沈青，似乎此后沈青是生是死，是去是留都已经与他无关。
　　“就此别过，来生有缘，”沈青看着红叶，语气中带着莫名的坚定，“呵，来生，一定会再见的。”他说完，深深的看了一眼垂目而坐的红衣公子，转身走了出去。
　　沈青走后不久，沁碧便走了进来。
　　“公子，你就这么放他走了，要不要我——”
　　红叶抬了抬手将沁碧的话打断，他闭着眼睛，语气中带着了然，“方才沈青他进来的时候，身上沾了我的香，香味不散，苜蓿楼那帮家伙不是吃素的，只要他从我这醉风楼里出去，不消几个时辰，一定会回来的。”
　　沁碧自然是信红叶的，但是她却不信沈青，这醉风楼四周遍布苜蓿楼的眼线和杀手，每一个都不好对付，她迟疑了一下，小心问道：“那……那他若是回不来了呢？”
　　红叶沉默了，他张开眼睛，挥手让沁碧退下，那一缕线香在他面前袅袅之上，他仿佛又看到初见的那个夜晚，那人一身酒气，推窗而进，虽然衣服上沾满了污血和尘土，一双眼睛却是灿若星辰。
　　江湖中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太少了。
　　他垂下头，伸手将衣袖上的褶皱抚平。
　　他若回不来，那只能怪我看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