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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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尼迦提仍对杜宇坚信不疑——为着他的正直、他的决意，以及与自己相似的，对遥不可至的高山景行心向往之的虔诚。
直到当晚守卫来报，有不明人士闯入帮会监狱，劫走杜宇。
“怎么回事？”
尼迦提赶到监狱的时候，看见的是窃窃私语的围观者、手足无措的守卫、以及……一整面墙全部坍塌了的牢房。
“大约三刻之前，一同守夜的听见牢里有喧哗声，”今夜当值的守卫见副帮主赶来，连忙上前禀报，“于是我们几个就一起去查看，发现杜宇的牢房里不知怎么多了一个人，两人正在争执，听见我们来了，那个人就突然……突然……”说到此处，守卫心有余悸地打了个哆嗦，“突然把牢壁炸了个大洞，趁我们楞神的档口拽着杜宇到了洞口，把……把杜宇扔下去了。”
“扔下去？你是说……往悬崖下面扔？”
尼迦提又惊又疑，指着那突兀的大洞，不可置信地问道。
正阳楼的帮会领地即是白龙口的卧龙坡据点，而帮会主楼，就恰好建在塺天崖之上。若是经侧门而出，不出几步就是一片光秃秃的断崖，更别提半埋地下的监狱，很多牢房甚至就是依着崖壁所建，杜宇被收押的牢房亦是其中之一。
这布局于帮会而言是一道天然的屏障——万仞孤崖犹如天堑，崖底一汪新月寒潭，深不知几许，少有人能攀崖而上。然与此同时，这断崖亦是正阳楼的一道不可言说的伤疤。三年前，正阳楼的正统副帮主，阳武派传人莫子桑，就是在此坠崖身亡。且因断崖凶险无人敢下，这位前任副帮主的尸身仍长眠于潭底淤泥之中，至今未能入土为安。
“是……是啊！扔完就轻功跑了，因他手中没有武器，不知是何门派……阿腾已经去追了。”
守卫也是全然摸不着头脑。若是来劫狱，何必把人往悬崖下面扔了就跑？若是要灭口，又何必在牢中大吵大闹，还夸张地炸了牢壁？
“杜宇呢？还在下面吗？”见守卫摇头说不知，尼迦提凑到洞口探了探，“我先下去看看。”
一年前才入正阳楼的尼迦提对这道断崖并不似一些老帮众那般讳莫如深，明教多峭壁的地势也使他对上下崖壁颇有心得，没等守卫多加阻拦，他便运了明教独有的轻功，朝着崖底寒潭冲去。
都道是流水不腐，塺天崖下这一湾死水，不知何故竟也常年纯净清澈。此时月上中天，一袭月光垂直倾下，照得一潭盈盈水波洒银般熠熠生辉。尼迦提只粗略扫过一眼，便看见了浑身湿透的杜宇楞楞坐在一块内凹的石台上，丢了魂儿般一动不动。
“杜宇？”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实在古怪，尼迦提于是特意轻缓了动作，试探着问，“你怎么了？”
“她……是含冤而死的……”
梦呓般的呢喃，与其说是回答尼迦提的问题，还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什么？”
因无头无脑的回答声音模糊且无逻辑，尼迦提想着是否自己听错了，耐着性子又细问下去。
“白炎！”杜宇猛然惊醒般一颤，随即面色沉下来，似是恢复了理智，“抱歉了，白炎，我……我还不能死。”
“你在说什么？”
尼迦提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妙。
“我要越狱。”
话音未落，杜宇的身形已伴着一道气劲化作残影，借着崖壁的突起，飞快地步步上攀。尼迦提见状也顾不得其他，匆匆吞了几颗风身丸回了些许气力，紧随其后。
鞋底在岩地上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金色铁索蛇般绕回腕间，他与杜宇一逃、一追，夜色中模糊不清的熟悉景致飞快掠过身旁。待到终于站定，尼迦提才发现他们正站在听风崖之上，杜宇孤身站在崖口，俨然已没了退路。
是慌不择路，还是另有打算？
如烟的浮云飘过，月色黯淡下来，一时间，杜宇近在眼前的身形变得有些模糊。尼迦提眯起眼睛，想要从这苗疆人的表情上读出些蛛丝马迹。
一阵狂风卷过，鬼哭般呜呜的声响回荡天地间。
“你叛变了，是吗？” 风止住的时候，尼迦提朗声质问，“你不说据点战时去了哪里，其实是因为你就在据点内、密谋着要刺杀帮主，是吗！”
“我没有叛变。”杜宇说，“我只是想要去查出真相。”
风吹云散，如水月光复又倾泻而下，终于将杜宇全然看清的冰蓝色眼眸，因困惑而微微瞪大——
那，不是一个变节者该有的表情。
白日里，他与杜离探监时所见的杜宇，忧郁、颓丧，明明事态尚存转机，却周身缠绕着一股万事休矣的沉沉死气；然此时此刻，在如今被指叛变已成定局的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杜宇，灼灼的目光中闪烁着凛然的决意，莫说被揭穿后的恐慌，便是连一丝动摇都寻不见痕迹。
他究竟是哪来的底气？
“你觉得还有人信你吗？”尼迦提冷笑，“你说没有刺杀帮主，我信你；你说为保守内情就死，我敬你。结果呢？这就是我和几位堂主信任你友敬你的结果吗！”
在这手可摘星的听风崖之上，哪怕只一丝微风，也会在山石间反反复复，荡出不止不休的回音。尼迦提愤然的指谪伴随着风声的咆哮，在寂静的夜岭中，竟有振聋发聩之感。
“我未负过任何人，从未！”似是被戳到了痛处，杜宇的情绪也激动起来，“当年师父说师兄错了，我便当他错了，与他一刀两断；师父告诉我浩气盟就是正义，正阳楼就是正义，我便无条件相信邢晖的一切决定，为维护帮会声誉甚至打算搭上自己的命！白炎，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说，我杜宇活到现在，从未辜负过任何人的期望！”
有得必有失，旁人只道是他杜宇靠着师门庇荫，稳坐帮会高层。可在那些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煎熬他的挣扎他的犹豫他的苦痛，岂是那些人所能感知、所能体会的？
“哼。”
尼迦提自是不知其中冷暖。他所看到的，或者说，他们所看到的，就只是历代辅佐正阳楼帮主的阳武派传人，正阳楼右堂主涉嫌刺杀帮主，而后畏罪潜逃，仅此而已。
“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一个背信弃义之人，也此在大言不惭。”
“呵，背信弃义……”若是从前，被冠了莫须有的叛徒之名，杜宇必会以此为耻，据理反驳。可现在，对潭中所见“真相”的渴望已经超越了一切，杜宇再也无心在虚名上继续纠缠，“叛徒也好奸细也好，只要能够查清真相，这些骂名我全背下了。”
正是为声名所累，他选择了盲目地顺从，待到醒悟之时，竟已连初入江湖时对正道的信念，也看不清楚了。
“查明真相是我们的事。”
一双弯月长刀被噌地抽出，尽管无刃，精铁的刀身仍反射着冰冷的寒光，映得一双蓝眼琉璃珠般剔透，“至于你，就给我回牢里去吧！”
“不，抱歉，白炎，我不能回去。”似是对那双无刃弯刀有所忌惮，杜宇端起虫笛作出防御之态，“我没有行刺，这就是事实。若回帮会，我必遭处刑。但死了，就无法查明我真正想要知道的真相了。”
数个时辰之前，杜宇确实是一心求死。然在知道了往事另有隐情的当下，杜宇才真正了解到，求死，是多么不负责任的逃避。
难怪……师兄会如此生气……
“我要活下去，哪怕为千夫所指、万人追杀我也要活下去，”戒备着尼迦提的动作，杜宇一步、一步地缓缓后退，一直退到再也无路可退，“只有活下去，我才能查明，究竟是师父错了还是师兄错了，我才能知道我追寻了大半生的，究竟是不是我心中的正道啊！”
杜宇的话，隐约之间触碰到了尼迦提心中的某根弦。但未等尼迦提有所深思，退到了崖边的杜宇便向后一跃，如秋风落叶般坠下了悬崖。
“什么？”
尼迦提急急前冲，站在崖口望去，只见一道红黑交织的人影，舒展着鸢鸟般的翼翅从崖下一掠而过，堪堪托住了杜宇下坠的身子，甚至在离去之前，还颇有余裕地抬头朝崖上的尼迦提望了一眼。
是据点战前在帮会附近徘徊的恶人唐门！
不……不仅仅是那样……那个背影……
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再度袭上尼迦提心头。
沈、南、星！
原来如此。
最后一块碎片浮出水面，将线索一一拼合，事实终得以还原。
据点战当天，恶人唐门出现在据点附近，随即杜宇离开战场失踪，额头有紫蛛印的黑衣刺客前来行刺，杜宇在刺客消失后，额间带着紫蛛印，被发现昏迷在据点不远处。而后今日，杜宇在伪作万花潜伏在帮中的内鬼应策下越狱，至此彻底叛出正阳楼、叛出浩气盟。
“毫无意义，杜宇，这毫无意义。”
呼啸的风声中，尼迦提独自站在崖上，向着两人远去的方向喃喃自语。
“就算你所说的真实的确存在，它也已经无法救赎你了。背叛一切去追随它，值得吗？”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第十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