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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牵裙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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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飞萦没想到玲珑仍然如往昔一样,春风和气的与她相处,尽心尽力照顾飞荞,没有半分迁怒丝毫芥蒂。玲珑看她百感交集、感激涕零又不知所措的呆样,冁然而笑,问她:“你可事先知情?你可有心助她害人?你可认她所作所为合情合理?如不然,你则无过,我何以怨怼?!难道姐姐眼里玲珑就那么不辨是非、小肚鸡肠?”
飞萦释然,对她盈盈一拜,破颜微笑。
玲珑又说:“其实我的确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飞萦错愕无比,怔怔看着她,不明其意。玲珑叹口气,话锋一转,继续道:“萧哥哥昨日找过我。…… 他说洪静姝无辜可怜,如今日渐憔悴,而你那嫡母声言十七哥不从,她就告上官府,即便无用,也要他名声尽毁、前途无望。他想我劝十七哥退一步,纳洪静姝为妾,他自当尽力去与你家主母周璇平息此事,如此大家都好,只是我委屈些罢了。”
冯飞萦胸口微堵,多少有些埋怨哥哥不顾自身的出头,何况在最隐秘的思绪里,自己希望洪夫人机关算尽一事无成,平白丢了脸面。尽管直觉玲珑不会理他,冯飞萦依然小心问道:“妹妹怎地答他?”
玲珑笑笑,她根本没答复他,不言一字侧身离开。但她对冯飞萦说:“你哥是好人,心软,顾忌所有人,总想大家都好,哪怕人家伤过他抑或根本不领情,他拼着里外不落好也会尽力去做。可他有他的想法,别人也有别人过活的原则,比方我,从来不愿干损己利人的事儿,我遵循的是骂我的我骂回去,打我的我打回去,抢我东西的我夺回来还要踩她两脚,好人难当,我不欺负人也绝不叫别人白占我的好!”
她想了想,笑得愈发灿烂,“姓洪的说对了一件事,我真真是个刁蛮凶悍的泼妇!不过这本事我不愿意给她侄女尝,倒想让她亲自领教。”
她盯着冯飞萦,目光真诚,充满期待,问:“萦姐姐,你会干涉我吗?”
冯飞萦沉默思考片刻,终是轻轻摇头,两人相视而笑,眉眼间有着心照神交的喜悦。那日离开前玲珑对冯飞萦说:“我之前说的姐姐细想想,离开他们或许更自在些。”
不及玲珑去招惹洪夫人,人家自己再次主动找上门来,这一次她要求直接对话李汀兰!婚姻根本是父母之命,找小辈们说道,不如以一持万。她早已从杨氏那里打探清楚,料定依李汀兰的性格,断不会让婚约继续,任由女儿吃这种人没过门,男方便与他人有染企图另纳在先的亏。仿佛已胜券在握,洪夫人借陶然园子大张旗鼓的摆下酒席宴请李汀兰,十七出乎意料的未加阻挠。
本不是什么光彩事,洪夫人原想张家必不乐意声张,多半是李汀兰单独出面与她过招,那曾想是日与她一同而来的不仅有玲珑和十七,还有她儿子东阳同准媳妇顾朝云。见到对方的阵势,她多多少少庆幸冯飞萧与冯飞萦的坚持列席。
虽说宴非好宴,精于交际应酬的双方自然不会开门见山,少不得先觥筹交错说些场面话虚与委蛇一番,就连玲珑也极是妥当的含笑给众人布菜,“来来,夫人尝尝这品醋鲤,取当日新鲜黄河肥鲤,现杀下热锅汆水,只浇酸甜汁成食,微有腥气,吃鱼正是贵在吃这鲜腥之味,此菜乃本地特色亦是本店大师傅的招牌,平常纵有千金也难买,今日这尾可是特意留出给夫人尝鲜的。……还有这牡丹花粥,最是活血养阴,益气润燥,我见夫人这几日气色不好又咳,用这个最是合适。”
明明是洪夫人做东,却因十七事先吩咐店里按玲珑的习惯喜好布置,连招待的伙计都是熟面孔,言语举动间令她主家之势尽显,强压得洪夫人生出几分不自在,后悔选此处谈判,平白让自己输掉许多气势。
热身完毕,洪夫人进入正题,丝毫没给十七留情面的把事情润色讲述出来,再装作一副左右为难痛心疾首的模样向张家期期艾艾提出退婚的要求。按照她的剧本,李汀兰即便是没有立刻暴怒离席也会满面愠色,然而现实让她事与愿违。李汀兰听完后闭目片刻,再睁眼只波澜不兴的看着十七,淡然问道:“哦,是这样吗?你怎么说?”
十七一笑,目光坚定,坦荡磊落,道:“孩儿多次表明与洪姑娘未有半分越礼之举,冯青可以作证。此生当遵父母之命,娶玲珑一妻,绝不纳妾。”
李汀兰满意点头,不作言语,静静看着洪夫人,等她出下招。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久经商场的李汀兰岂会不懂得这个道理?!赴宴之前,前因后果、个中真假、儿女心意,她皆了如指掌。自己手握决定权,且别无他求,自然沉得住气,稳如泰山。
许是明知自己理亏胡搅蛮缠,心虚的;许是被对手一唱一和气的,洪夫人脸色愈来愈红,喘气渐粗,口中极细的嗯嗯呀呀嘟囔着什么,听不分明难成语句。
玲珑凝神看着她,若有所思,讥笑道:“恕晚辈无礼,若说只因男女大防,打远不清不楚瞧一眼便要婚嫁,这世上岂不乱了规矩?如今这情况,那冯青也说自己同十七哥看的总是一样的,当真如此,敢问这一女怎好分得两夫家?”
洪夫人忽地双掌击案,撑身而起,双瞳微赤,盯着玲珑的目光异样炙热散乱。旁人以为她被玲珑激得怒极,分寸大乱,要不顾仪态的撒泼,惊得东阳一把将妹妹拉至身后,防被她伤到。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尚不及有人出声相劝,小厮适时端来新菜,让洪夫人转了注意。屋里的人微松一口气,毕竟大家是有身份的斯文人,不愿当真撕破脸皮如市井刁民般打闹。
那名小厮在洪夫人身边摆好一道菜,恭恭敬敬的介绍完,行礼正要离开,却见洪夫人忽然急喘,无限惹人遐想的娇吟出声,软身猛地扑到他怀中,一手扯着自己的衣襟,一手上下撩拨着他,嘴里含含糊糊念着:“要我……我要……”
一屋人刹时目瞪口呆,面红耳赤的看着洪夫人犹如八爪鱼般黏在那男子身上,满面春色媚眼如丝的发情,下巴几乎掉到地上,忘记反应,徒留那年纪不大的可怜小伙一脸尴尬的奋力推拒着这飞来的艳福。
冯飞萧第一个回过神来,冲上去就拉洪夫人,哪想她一声娇笑,伸出微微袒露的洁白玉臂缠上他的脖子,吃吃道:“好哥哥,你要和奴家一起快活……”
玲珑看的咂舌,一向温文儒雅的冯飞萧此刻已变脸关公,她想如果可以,冯飞萧肯定愿意就此昏死过去以避难堪。
冯飞萦撑着一张几斤滴血的红脸帮助兄长上前去拉,偏偏惹得洪夫人更是激动,场面一度混乱。最后十七凌空一掌劈在她颈后,才算成功让她安静下来。冯飞萦匆匆替她拉好衣服,也顾不得行礼告辞,兄妹三人扶着她狼狈回府。
隔日,洪夫人就以寿州家中有急事为由,落荒而逃。
后面的细节,玲珑很厚道的没去打听,故而她自然不会知道当十七转达那个小伙计迫于礼教表示若洪夫人乃寡孀愿意不做计较迎娶时又羞又臊的精彩表情,更不会知道他哥张大人还曾修书一封,措辞严谨的除表明自己没有看到洪夫人外露春光应不需因此附上婚姻责任外,特意保证自己与家人如无意外不会随便向外人提此风流艳事。
冯飞萧和冯飞萦并没有走,双双留下来照看仍不能下床的飞荞。至于洪静姝,她离开之前倒是与玲珑单独见过一面。风波第二日,她等在玲珑每日过两府必经的竹林小路边,虽然憔悴弱不禁风了些,却并不见洪夫人所言茶饭不思绝食几天该有的惨样,眼睛清亮,出乎意料的淡定,隐隐透出的精明凌厉之感不似以往所见,她对玲珑说:“我很羡慕你,有好家势又有那么多全心全意爱你的人,使你不必为了生存,甘心沦为别人手里谋利的工具,连自己的婚姻也出卖,不过冯公子的确是个好归宿。我走了,以后你不必再担心我抢了你的幸福。”
玲珑笑笑,答她:“我知道,我很感激老天爷,我也会全心全意爱护他们。还有,我哥哥跟我说感情从来只是两个人的事,是你的就是你的,外人抢不走,会变的只是双方不够坚定的心。十七哥他不是善变之人。”
后来,玲珑靠在十七身上絮絮叨叨感叹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时,聊起洪静姝,她说:“细想她那番举止言谈,倒是个外柔内刚有眼光主见的姑娘,并非怯懦无趣的纸糊花瓶,惹得我有几分想了解她,可惜她却走了。”
十七斜着眼打趣她道:“你舍不得?那时干吗不留下她把我让出去?”
玲珑美目一瞪,狠掐他腰侧嫩肉,厉害道:“好啊!现在也来得及,找她回来陪你,我走!”
十七拉过她的手,连人圈紧在怀里,涎着脸大言不惭道:“向来是你陪在我身边,别人我不习惯!跟哥说说重点吧,别东拉西扯不打紧的人抵事儿,我等你自首好几天了啊。”
她装傻,眨巴着眼睛迷茫道:“什么重点?我要自首什么?”
“切,还非要我提醒你!洪夫人好端端的,关键时刻突然失态,是妹妹请的哪路神仙出手相助啊?”
玲珑忍笑,明明好不得意,却硬做出委屈状,娇嗔:“哎呀,和我有什么关系啊,再说神仙可没空搭理她!谁让她自己成日里逮着不要钱的补品乱吃,人燥天又热,晚上睡觉不关窗,加上白天和你吵架,着急上火话说的多,一不小心就风热邪毒客于肺腑,自然头疼咳嗽,咽喉漫肿疼痛,渐及面颊腮项,饮食吞咽不利,声嘶音沙,语声不出。这不是大病,治法简单的很,一般大夫都会用山茄花、莨菪子也就是天仙子,研为末,和水送下,见效极快。”
“然后呢?”
“十七哥,你家大师傅的手艺又精进了,那品牡丹花粥可真好吃,粳米是今年上好的新米吧?牡丹花研的末也极细,香甜可口啊。”
“嗯,所以呢?”
她一脸狭促,嘿嘿直笑道:“要说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巧!万物就是这么神奇!那牡丹花、天仙子、天茄花加在一起,原来刚好可以凑成另一幅专对妇女用的药,名字可好听了,叫“惹意牵裙散”。”
十七不用细问,只听名字也知那是什么药。天仙子和天茄花皆是有毒,能控制人神经意识,医生常取适量用来安神止痛,但妇女与调经活血的牡丹花同用后,便会刺激情欲,产生幻觉,狂惑失智。玲珑前仰后合,幸灾乐祸道:“所以咱们才有眼福的看到千娇百媚风情万种的洪夫人当众牵裙,妄图惹来少年郎的爱意啊。”
十七不禁嘴角抽搐,洪夫人真是疯了,才会在她跟前下药。他轻叹,对她恶作剧般的报复,不知该哭该笑,却不知自己眼中仍是宠溺的笑意。他说:“无论如何,如今总算安静了!入秋后我想全面接手,亲自去北边办货……孝期满一年了,等玖叔这趟回来,咱们回山,就催他成婚吧,你也劝劝大哥,不必都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