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赈灾饷 ...
-
冯十七在那个朦胧寒夜里意外而短暂的情绪失控行为反常后，一切又回到平时的样子。至少对玲珑来说，他又恢复成自己熟悉的稳重得体的公子、宠溺体贴的兄长，只是偶尔她会不由自主的瞄着他好看的嘴出神，就像现在。
“我脸上有脏东西？”
“啊……嗯……没……没有啊。”她很纳闷，他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还是自己大惊小怪？人家怎么就能那么坦然自得，自己怎么就这么别扭多事！
“这些帐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店里和家中我也安排好了，这几日就可以动身。你打算和我一道先走，还是等你娘他们一起？”
十七早打算好处理完手中的事物就起程返山，家中恋无可恋，举家团圆之时更显自家凄惨，与其触景伤情，不如早些上山侍奉师母，祭拜爹娘。而张家于情于理自然也要上山一趟的，只是族中亲友琐事繁多，上山怕是要等到初四以后。
“我和我娘说过了，同你一起回山上过年。家里人多不差我一个，先生那里少了咱们可就冷清清啦！”
十七抿着嘴眯着眼笑起来，他就知道玲珑会这样决定！虽然心里对拐带她上山，破坏张家的团圆年多少觉得有些愧对义父义母，但私心作祟，他更多的是不道德的开心，且不欲悔改。
玲珑一脸得意，手下闲闲的翻着账本，想着他那些小心思自己怎会不明白，“你信不信，搞不好因为咱们的提前离开，他们很有可能在我家老爷子的领导下集体早日奔赴云台山庄。”
“咦……十七哥我没看错吧？你打算挪出今年全部收入的四分之一捐饷赈灾？这么多？”
雍熙三年真的不是个好年份，内忧外患天灾人祸全赶在一起了。新春之季宋辽开战，夏季便损兵折将惨败，秋季剑州饥荒盗贼猖獗，好不容易熬到冬季又闹旱，还要建隆观、相国寺祈雪，年末之际寿州突发大水，濮州出现蝗灾。
朝廷当然有救济，但向大户人家募饷征钱也是必不可少的，别人大多随意捐些做做样子，而冯十七的帐册上确是清清楚楚的列出此项费用预支为三千贯！
本朝宰相的本俸也不过月薪三百贯，和着杂七杂八的补贴一年到头不过是四五千贯钱的收入。而十七只挂个八品的修武郎的名头并不工作，没有津贴，每月不过是本俸二十贯钱，冯家主要经济来源是靠商铺盈余和房产田租。经营好的年份，收益也不会超过两万贯，然萧条多事如今年，这三千贯钱确实是笔不可思议的大数目！
十七只是看着她笑笑，不置可否。他坚信，她那样的性情又知他甚深，怎会不懂自己的决定呢。
玲珑歪着脑袋瞅了他半晌，终于撇撇嘴，“这钱捐的不错，何况寿州还是你祖籍所在，即便是你把整年的收入都拿来赈灾也是应该的！我不过是怀疑你这钱都最后能有几分真正帮到灾民，没让那些黑心的官油子卡去？再说，你自己教我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的道理，你如此张扬显富，日后人家不盯上你这块肥肉才怪！”
他屈指轻弹她的大脑门儿，“我傻吗？你都懂的弯弯绕绕我不明白？！这钱自然不会是全部明面上交朝廷的，事实上我只准备拿出五百贯应付官家的征募。其余的两千五百贯全部置办成粮食和衣物药品悄悄送去重灾区，由咱们在当地可靠的人手负责发放。你可知寿州、濮州一带，平日不过三四百文一石的米如今已被奸商囤积抬价到八百至千文一石，这等高价百姓尚且不能买到。我们在本地平价收购成粮食衣物送去，既不怕有心人克扣又能最大限度的解燃眉之急。”
玲珑心悦诚服的点头赞许：“嗯，还是你想的周全！”旋即敛起笑脸佯怒道：“可恨你之前一点儿风声都不漏，居然连我也瞒过！”
十七无奈，他与她之间何时有秘密一说，苦笑辨道：“我哪是瞒着你！你问什么我有不告诉你的吗？你天天在我身边，自己没上心，这会儿反倒赖起我来！”
“哼，算你有理。不说这个，这粮饷你准备怎么分配？全运去寿州，还是多少分到濮州些？”
闻言，他神色淡淡的回答：“我救的是贫苦灾民，不是为那些有屋有业的，何需分什么亲疏地界！两地各占一半。”
玲珑会特意这么问，只因为寿州是冯家祖籍所在，冯氏一族在当地是首屈一指的大户人家，宅屋田产众多，现如今多由嫡出子孙继承，也就是说目前那里仍然住着冯十七他爹冯靖尧的同父异母兄弟们。
而他爹冯靖尧与祖父家现在还活着的所有人都不亲，原因十七隐约知道些。他爷爷有一妻三妾，正室夫人沉稳颇有手段，膝下两子一女；二姨娘倒是个孱弱和善的人，只生有一个女儿；四姨娘也是个精明厉害的人物，为了替自己两个儿子争家产，使劲办法和大房斗。他的亲奶奶作为唯一能舞刀弄枪的三姨娘，生性洒脱，却是那些斯文夫人瞧不起的，连带他爹小时候也受排挤。其实那种大家庭里终日勾心斗角，争男人，争利益，又哪里会有什么真正的父慈母爱兄友弟恭上下和气。好在他奶奶为人豁达，也不肖和她们争风吃醋耍心眼，从来只顾好好教育唯一的儿子冯靖尧自强自立，自尊自爱，自己要的天下自己打。
冯靖尧十五从军，建功立业，不负娘亲所望。唯一的恨事是功成名就之时，慈母已然病逝，子欲养而亲不在，他从战场回来没能得见她最后一面。后来又听家中下人说，母亲病重迷离之际，父亲刚好不在府内，那时二姨娘已经去世，大房和四房虽然斗的不亦乐乎，但同时都巴不得她娘快快死去，少个有儿子依靠的和自己争，因此根本就没好好为少有交集的三姨娘请医施药，甚至在父亲赶回府前就简单处理完丧事草草葬了。这让冯靖尧怎能不怒不恨！从此他便很少回租宅，待到父亲也去世后，寿州那个冯氏家族几乎已经和他们没有瓜葛。
对十七来说，他们真的不过只是一群陌生人。他很小的时候还见过几次爷爷，印象已经模糊，亲奶奶却是在他出生以前就去世了，无缘得见。而那个家族的其他人，用他爹的话说“与自己有何相干！” 所以当冯靖尧夫妇逝世时，他出于礼貌伦常派人送了讣闻回乡，对方大概就是他的那个长房大伯只恢复了节哀数句，再无其他安排问候时，他也并不生气，毕竟你不能要求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感受你失去至亲的哀伤。好在自己爹娘留了遗言不入祖坟，只愿夫妻安安静静的合葬在山上，彻底省去和他们打交道的麻烦。
家乡？他和飞薖的家就是汴梁的冯将军府，乡嘛，他宁愿认修武云台山是自己的乡根，至少那里有师傅有爹娘。而家人？他想想，浅笑起来，轻抚玲珑的秀发，他的家人要说也不算少，刚刚好和她的一样多。
玲珑见他莫名其妙的笑，也懒得细想，只追问：“十七哥，不如我们绕远道先去寿州和濮州看看，可好？”
“不好，你心里想什么我明白，要在平时兴许我也不拦你，但这回绝对不行！且不说时间行程上根本来不及，单是如今入了冬你的寒症时常复发，自己都照料不好自己，就不会由着你折腾！你这样的身子骨还记挂着去那种地方施医赠药普渡众生？！能力之内援手他人，我无异议，但绝不允你善良伟大过了头！我不想你当菩萨，而且还是个泥菩萨！你只安心的等着回山上泡温泉疗养吧。”
“菩萨？善良伟大？我？你也太高看我了，我不过是想多经历些长长见识罢了，顺带监督你的赈灾粮可按需发放。”
“这就不劳咱费心啦，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信得过我挑的手下。再说凡事都要亲历亲为，那咱这当东家的还不要累死！”
“咿…… 我怎么觉得你最近越来越能言善辩了？！何时起，我竟说不过你？”玲珑娇蛮的说完，拉过他的手，毫无预警的张嘴轻咬上去，留下一圈细细的小牙印儿。
她也不知道为何自从那次意外把他颈窝咬流血后，自己就有了这个没事就想在他手上咬一口的坏习惯！她不会咬疼咬伤他，单纯的就是喜欢看他的大手上留下自己的印迹，然后慢慢消失，然后再咬，再留下，周而复始。而且她只咬他的手！因为基本上除了手，她也没别的地方可以下嘴。
十七和以往一样，任她咬着玩，直到她心满意足松开口，笑眯眯的欣赏自己的杰作。他却突然发难，伸手用力把她箍在胸前，再无一丝缝隙。他墨玉般的双眸紧锁着她，高挺的鼻尖几乎贴上她的，低语：“我怎么觉得你最近越来越像撒娇的小狗了？”
热辣辣的呼吸喷在玲珑脸上，她血气上涌头晕目眩！姿势是这样亲密无间，连往日熟识的语调都忽觉魅惑起来。四周温度太高，她确定自己呼吸困难，双手抵上他胸口以期拉开些距离，不想衣衫下的体温更高，烫的她一惊，急忙轻挣，鼻子却实实在在撞上他的。
玲珑慌乱莽撞的样子让十七格外愉悦，他凝视着她绯红的小脸，吃吃笑起来，不等她躲开，便敏捷的执起她纤细白皙的小手以牙还牙，细细啃咬，也为她烙上他的印迹。“难怪你喜欢咬我，这滋味是不错！往后我整个人随你咬，你吃了我都行。”
轻微的刺痛感让玲珑猛然清醒，她推开他，刻意大声掩盖自己的羞窘无措：“谁要吃你！我饿了，中午想吃丰乐楼的黄雀鲊脯、樱桃毕罗，你去不？我叫大哥和云姐姐一起。”
“我会不去吗？不去，我吃什么？！”
结果，由于没有提前预约，东阳和顾朝云都没空儿去。
十七心情极好的点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陪她细嚼慢咽。玲珑却食不知味，手上的牙印明明已经褪去，可那阵酥麻却一直都在，甚至仿佛已经渗进到心里，惹得她心神不宁，隔三岔五无意识的低头查看手背。
他同往常一样为自己倒水布菜，照拂细致，而她却毫无来由的难以再如往常一般坦然接受。什么都没变，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了，她别扭于自己的奇怪心理，破天荒的不仅没品出来黄雀鲊脯的好赖，甚至连饭后最爱吃的糖果子都没要。
不过有人像是知道她的迷糊，不忍她错过美食。结账时，伙计送上打包好的豆栗黄、望口消桃穰酥、重剂蜜枣儿、琥珀蜜色，四色糖果蜜煎，只说有位客官走前特意交待送予姑娘品尝的，并附上一封便签：“别来无恙！小食望能投汝所好，日后当有缘常见！” 落款是“玄”。
在玲珑不满十四年的生命里，她认识的唯一和“玄”有关的人，只有那个上元节里偶遇的刘仲玄。她以为他们之间是永远没有日后的，如今他再次突如其来的闯进自己的视线，那早已被遗忘的对他特有的揣揣不安和莫名其妙之感也随之回到自己四周。
显然十七也想起了那个人那些事以及曾经和现在都存在的那些难以言明的感觉，他沉了脸色，暗自决定后天就待玲珑回山。他不希望有日后，更不想会常见。
但，这次，老天爷没帮他，还给他添乱。
当他和玲珑回到家时，冯琼玖在大门口截住他，神色凝重的说：“家里来人啦！你做好准备，我想这是个大麻烦！”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赈灾饷
